而在另外一边,无光井侧,地叟和禅净方丈两个则前进极为困难。
整片天地似被一股无形的意志轻轻抹过,山川褪色,风息俱寂,只余一层无色的幕悬于虚空。
忽然,一道气息自暗影深处泛起,如影非影,若梦若雾。恍若有某种“存在”擦过空气的质地,细微得如水波的褶皱,却直掠入人的识海。
地叟眼神一凛,耳廓轻震。他只觉天地的暗处似被某种看不见的指纹轻轻按下,气息凝止如死。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恍若寂止,只为捕那一丝几近虚无的异动。
“锵!”
下一瞬,随着阔剑横出,剑身宽厚如山门,地叟的身影反倒干瘦如影。
不过虽然他一剑落下,直接将虚空裂成两半,灵息逆卷如狂风,剑光翻腾若惊雷,连时间都似被震出涟漪。
然而那一剑,却斩在了空处。
只见得剑锋所指,空气中仅残留一线微光的擦痕,连半点血气都未曾溅出。
片刻的寂静之后,一阵极轻的笑声自无所不在的虚空传来。那笑声细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冷针入骨,直刺识海。
它从左耳入,又从右肩逸出,像一缕冷风在灵魂深处游走,带着近乎讥讽的柔和。
而地叟眉间的符印则突然一闪,阔剑再起,气流翻腾。可就在此时,他身后忽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那叹息带着温度,却无出处。
下一瞬,只见得一缕黑雾自他脚下的影中蜿蜒升起,化作一道手印般的虚纹,宛若有人在地底伸出手指,轻抚着他的脚步。
而他则猛地踏碎虚纹,却突然又脚下一滞,好似踩在一层虚妄的梦境上,随即整个人被无声的坠势拖拽。
至于另一边的禅净方丈,此时则已陷于一层青光之中。
那光并非纯净之色,而是介于冰与琉璃之间,柔中带寒,冷得如同有灵雾。
而随着青光流动不息的同时,禅净方丈也步履缓缓,但无论他走向何处,那光皆随行而转,始终令他立于光的中心。
“阿......弥......陀......佛......”
只见他突然站立,低声一喝。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随着他佛号方起,青光竟簌然一颤,瞬息之间扩散千丈,像是以他为心,化出一重无声的界域。
一时间,就好似他的佛号顿绝,连那声音的余音都被光膜吞没。天地甚至还为之一静,连灵息的震荡都被那层光吸尽。
禅净方丈的身影,就那么立于无声的青光中。
光随他呼吸而伸缩,涨一寸,则天地随之明。敛一息,则四野俱寂,黑意重生。
而就在此时,只见得地叟那边的天地深处,那阵冷笑尚在回荡,黑雾翻卷间似有万千影丝垂落,化作一道道看不见的“锁”。
地叟的眼角则微微抽动,掌中阔剑轻震,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眸光如铁。
他侧耳凝神,倾听那无形之息。暗影深处,竟传来极细微的心跳。
不是他的,也不是禅净的。那是某种混在风里的生命律动,忽远忽近,如潮如鼓,仿若每一息都在刻意模仿他的脉搏。
“好个暗魔!”他低哂一声。
紧接着,只见得他阔剑抬起,剑面反照出他干瘦的影子。随后“嗡”的一声震鸣,整柄剑忽而沉如山岳。
然后他脚下一点,灰雾骤震,人随剑势,直刺虚空!这一插不似斩敌,反如镇物。只见天地间一缕幽光被剑身牵引出来,如线被拔开,似筋被抽起。
地叟则双目紧闭,口中低喝一声地道:“静!”
那一字出口,剑身忽然生出无数音纹,似波纹层层推开。暗影中潜伏的气息顿时躁动,一道细若发丝的黑影被震出半身,却又旋即溶回黑暗之中。
而地叟则并未追击,只是冷哼一声地道:“能扰老夫半步,还能全身而退,也算是你的造化。”
随着他那话音落下,脚下光纹重启,天地间那层黏滞的黑雾终于出现了一道细裂的缝隙。
而禅净方丈这边,只见得此时青光之内,则现出一圈佛光。
只见那佛光刚一出现,就好似与青光立刻交融一般,霎时间就见得那光顿时变得浓稠,像是琉璃化成的液体,将他周身牢牢包裹。
立时间,只见得禅净方丈的每一步,都好似是在深水中前行。
就在此时,忽然他合掌念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那声音极轻,却似有某种古老的节奏在其中。青光的流动在那一瞬停滞,随即波心荡开,泛出一圈一圈圆纹。
那圆纹扩散时,光色竟从青转白,又从白归青。每一层波纹,似乎都在剥离着一重幻象。
随即他抬手,拈起两指,指间生出一点微弱的佛焰。那焰并不明亮,却如心灯初燃,所照之处,青光自退。
紧接着,就听得他再诵一声佛号地道:“一念为界,界不自生。”
而随着他这声音方落,那青光竟开始蓦然震裂,化作无数细碎的光尘,向外飘散。尘光所过,虚空恍若被点亮,一道被光吞噬的“影线”随之浮现,如界与界之间的缝隙。
而禅净方丈的目光则落在那道影线上,微微合掌地道:“原来如此!此阵乃以光为牢,以听为锁。”
随后他阖目低诵地道:“若无言,则无锁。”
话音一顿,整片光海同时崩散,声音重新回归天地。霎那间,就见得风息、雾脉、灵光之流,全数在这一刻倾泻而回。天地恍若从沉梦中苏醒。
不过就在这时,禅净方丈只听得妙广的声音自虚空深处缓缓传来。
那声音不似从某一处响起,更像是自青光散尽后留下的余韵中生出,轻柔得几乎分不清是回音,还是天地在替他言语。
“呵呵呵......佛光既息,心界亦空。可知光亦有强弱,亦会被吞没?”
他的声音极静极淡,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悲悯地道:“缘未断,因未绝,劫数本非由人。此地并非狱,却也非路。”
随着话音流转,青光散尽之处,万象皆空。天地间似有青焰一闪,又即熄灭,恍若他从未出现,只留下那一句地道:“向前一步,便非前。退一步,亦非退。”
而几乎在同一瞬,地叟身侧的黑暗中,则传来一声低笑。那笑声细碎,仿若有人用刀尖在玻璃上轻轻划。
“嘻……”地叟只听得暗魔的声音飘飘荡荡,却又带着一股近乎冷香的气息,像贴在耳边,又远在千里。
“原来你以为你破了我?”那声音在风中游走,似远似近,恍若从剑锋反光里透出一缕寒光。
“出剑有意,意过则留痕。”他轻笑一声,仿若学着地叟语气地道:“可你们这些剑修,从来都忘了一件事……”
只听得那声音忽顿,低得几乎渗进骨缝地道:“剑意未散,剑道未空。意若未空,又何来‘出’?你以为劈开了风,便走出了局?”
他顿了顿,声音忽变得轻柔地道:“风散了,可锋仍在。你以为是空,其实仍在锋里。”
随着他这句话的,是虚空中泛起极细的嗡鸣,像千万柄看不见的剑同时在颤。那声音在黑暗中交叠成一句低诵地道:
“剑生于意,意系于执。执若不散,锋便不歇。所以,你斩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哈……哈……哈……”
一时间声音散尽,天地重归死寂,唯余一丝细微的回响,犹如剑气未尽,仍在暗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