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20。尘才起身打了个电话，让小张伟来的时候把自己早准备好的药箱带过来。
凌晨4点30。医院照常把大张伟从重症推到普通病房的阳角，单文静全程都在跟着，即便自己也疲惫的很。
凌晨4点50。除了总是在开会的领导与钢盔没来，山重山的其它人都已围在大张伟的床前。
室外的温度还未升高，穿着灰色重症病号服的大张伟仍盖着被子，脖子上套着医用护颈、胸口缠着不明所以的绷带。躺在那里跟死了真没区别。
尘旁观着围满床边的众人板脸掐表的紧张样子。
跟着记录的医护看了一眼几人：“你们的繁尘怎么没来？”
哗啦啦正翻药箱的尘决定自己解释下：“繁尘今天有点事就来不上了，让我来接替他。“
医护的眉毛掰成了八字盯着刚说话的鸭舌帽少女：“你们的繁尘也真是的，有什么事能比人命重要啊。”
后者也就是随口笑笑。
凌晨4点58。单文静最先发现大张伟的眼皮动了一下。
凌晨4点59。大张伟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除了站在一边的尘，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尘跻身上前、对刚睡醒的大张伟比了个中指：“这是几？”
闻声、大张伟的两条浓眉连成一条线，仍是老实回答了。
即便是刚醒，他说话的底气依旧很足，不显沙哑。：“1吔呀。”
“行，看来是没事了。你有感觉哪里难受吗？”尘说着捏捏他的胳膊，以便确认肌肉的含水状态。
大张伟缓慢撑起身子，没有继续搭理眼前的这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奇怪女人。
他先装出怅然、环顾着包围他的几名男女：“你们咋都空手来的呐？”
然后才好像刚看到她一样：“呀，文静，你咋搁这儿呢？”
单文静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
大张伟指着一边正翻药箱的尘：“大弟，这人丫头谁啊，怎么感觉她冒凉气呢。我铁子呐？”
小张伟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解释。
尘头也没抬、随口甩了句：“你铁子死了。”
“啊？”大张伟眼睛都直了，“真的呐？”他看着其他人。
大家笑的都很暧昧，不知道在这个环境下该怎么样给昏迷了整整6天的他解释清楚因果。
大张伟双手捂面，手里嗡嗡的传出几声干哭：“铁子你怎么就走得怎么这么快呐~你死了我这病可咋办呐！”
正掏药箱尘噗呲一乐，停了下来看着做作的大张伟：“你他马滴就顾你各个啊？”
大张伟当时就不乐意了：“什么话呐。那是我最好的好兄弟，过命的交情！也别尼玛跟我扯淡了，他人呢。”
他扭头问小张伟，“指定是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去了是吧！害跟我装，大弟你啥想法真当我不看不出来啊，看你那出假假掰掰那出。都没好老娘们茬愣。指定有事瞒着我。”
单文静整个人不顾一切地向大张伟扑了过去，后者痛的一咧嘴，强忍住没叫出声。也环住了她、不停的“没事，真没事的”安慰她，眼睛一直乱转。
他这下意识的小习惯，只有尘看得懂，这是琢磨怎么安慰她呢，看起来一时是腾不开身了。便低声招呼着其他人：“散了吧。让他俩待会。”
出了病房千娇就开始给领导打电话汇报情况。
尘看着和白琢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小张伟：“14呢？”
小张伟挠挠脖子：“它在办公室呢。”
天越黑，小14越精神，它跟谁都能聊，可不是跟你说着玩的，那猫都让它熬出黑眼圈了，尘好信用手扒开过猫的眼皮，好家伙、眼白处布满血丝。
要不是尘这个身体晚上不睡觉也没事，换以前的身体，早熬巴死了。
“小家伙半夜没闹你们吧？”
“没有，小玉给它弄了个游戏，它自己玩的可开心了。”
“嚯，什么游戏啊，这么厉害。”尘笑嘻嘻找白琢玉搭讪。
白琢玉平淡又机械的回了句：“○。”
尘自觉没趣地点点头：“那确实没毛病。”
看着女貌男形的尘粗鲁地“咿呀呀”伸着懒腰走了，小张伟感觉自己继续在这里待着也没用。大张伟醒了让他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他们终于都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了，继续各司其职。
他觉得自己身边的生活又渐渐步回到正轨了，虽然与自己的生活没什么关系。其实他也困的厉害，昨晚用电脑到凌晨1点多才睡，他用手捂嘴打个哈欠：“小玉，你要回去么？”
后者无言的点下头。
其实小玉也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难相处。只需要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立场就可以了。
比如两个闲人，两个基本不用出任何外勤任务的被置身在事外的闲人。
这几天他有时候也考虑要不要换一份工作。有两人不在、其他人又忙的时候离职么？但就因为这种时候下他也仍是个派不上任何用处的闲人才想离职。可是在这里待的又已经习惯了。
这算是一种自我堕落么？
像这种问题能让自己一连思考好几天。
我掏出车钥匙：“小玉，要先去吃点什么东西吗？”
回去了吃点东西，然后8点上班。或许还能再眯一会儿。后者仍无声点点头，顺从的跟在自己身后。
——刚才站在门口的几个人都走了，但楼道里的人流没有断，仍还有其他家属在楼道里走来走去。
没一会儿单文静就打开病房门出来了，尘正在病房外的楼道站着。
她显得很害羞，恢复成了刚见面时的状态：“没有什么事儿了。”
“嗯。”尘点点头，拿着喝了半瓶的水跟在她身后进屋。
“铁子呐。”大张伟仍在病床上撑着身体，戴着护颈，接过金属保温杯，一口气儿喝光了里面的中药，伸出大拇指，比比划划着，“你可真叫个人呐。”
“行了、你就别铁子铁子的了。躺好躺平。”尘接过他递回来的保温杯，随手放进药箱。
“文静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我铁子——我指定没有女铁子，你跟我一样叫铁子就行。”他用手正反两面揩揩嘴又在洁白床单上蹭蹭余下的药汁，“完了这我对象，你也跟我一样叫文静就行。”
尘看看单文静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尴尬样子，心中只觉得好笑：“叫什么铁子，你叫我尘就行。”
大张伟赶紧接过话：“唉、你这就见外了不是。”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都唠了些什么，看着文静情绪稳定了不少。尘是一句也想多没问。
大张伟正平躺在床上，斜眼看着鸭舌帽少女，后者低头用那白净无茧的手正捏着棉球给自己的穴位消毒。
他不能不感慨：“睡一觉的功夫、哥们变姐们了。”说着伸手搓搓额头，“这也太尼玛梦幻了。我是不是还没睡醒呢呐？”
尘仍安静消毒没说话。
“哎哟窝巢！”尘这第一针下去，大张伟跟鲤鱼似的、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你扎哪了，是不扎我麻筋上了！”
尘咧开嘴笑笑打着哈哈：“这下是不是清醒了。”
他也是上手时才发现——怎么力道不对。虽说触感没什么大变化，但针下去的准头确实是比以前差多了。按以前的身体，同样的程度早就针完了。可是这个身体手指头也短，劲也没有，手腕子的劲儿就更别说了。以前能用三分力，现在要用7分力。
尘又板起来脸：“你老实点，别乱动。”
“你这手法到底行不行呐？”大张伟又躺回去，“还咋别乱动呐？都疼死我了。”
而且以前一翻腕用的都是自己蜕出来的针。简单点说，那不是针，那就是身体的延伸。现在却要用买的钢针。
大张伟眼尖，埋怨道：“你瞅瞅、针都弯了！”
“败吵吵。”此时尘受到了很大的挫败，心也烦着呢。还好，后面几针都稳妥了下来。
“啪！”尘一拍双掌，夸张的两手一摊，花一样地：“你看这不好了吗？”
大张伟哭丧着脸，撇撇嘴：“哎哟，你这两下子。吭哧瘪肚的。也就我，不然谁敢让你扎？”
尘起身面向文静，她一直紧盯着两人，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正声道：“他需要留一会儿针。”又扭过头，“领导的意思是最好你是再住两天院观察观察，实在没事了就可以回去了。然后他给你批了一个月的假。你就随便去哪玩儿吧，公款。”
大张伟乐的咧开嘴，给一旁的文静个抛飞眼、这才笑呵呵地：“那铁子你批几个月呐？”
“我批个屁。”尘一边低头收拾药箱，“我人都死了。要不是有领导拦着，这会骨灰都推出来了。”
“噢。”大看着天花板吧唧吧唧嘴，“唉铁子，你说我这嘴里咋没味呐？”他有意岔开话题。
单文静自己都困的直晃悠呢，听到后马上强打起精神：“你要喝点什么吗？我这就给你买。”
尘呵斥了大张伟一下：“你别跟我扯那没用的啊。文静你别听他搁那扯淡。”尘见针下的气至了，又挨个针做起补泄来，嘴上仍没停，“就该给你泡酒缸里是吧？”
单文静有点儿不高兴了，温怒的语气有些脱力般的虚弱：“尘你就先别说他了，他才刚醒。”
“你也知道他才刚醒。那你得劝劝他、不应该劝我啊，这胳膊肘内拐的也太严重了。”他直起腰，“还有你个老匹夫、信我话这两天先别喝。”
大张伟仍仰面躺着、斜过眼来看尘：“那能咋的呐、我这不都清醒了吗？”
“能咋的，那生病了喝中药不都忌烟酒忌油腻吗？”
“能有啥影响，你个大夫还不知道呐？”
“别说。”尘咂舌道，“我还真还不算知道。不过我劝你别尝试，这玩意儿的副作用有下限没上限。”
“害。”他不满的哼哼几声，“那我针得留啥时候呐？”
“别着急，到点我就过来了。我得先去补一觉。”尘说着揉揉眼睛，打个哈欠，“你放心闹钟都定好了。”
等尘过来的时候一直坐在床旁边儿的单文静不见了。他走近了再一看，床上躺着的正是单文静。闭着眼睛睡得很熟。几根针被整齐摆放在安全的地方，大张伟人没了。
尘恨的直骂：“这老匹夫又跑哪去了，大病初愈也太不把身体当回事了。”
他赶紧打听周边的人，而后悄咪咪离开病房，顺着楼道开始找起来，半天也没找着。
里外找他时大厅里的嘈杂声却越来越大，勉强知道人群最里面是几个医护人员，几人皆是高声叫嚷且辱骂着。
尘自认还算了解大张伟的秉性。果然，在混乱的围观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架的很高的大脑袋。自己这柔弱的小身板好不容易才挤进去，也是无奈地看着身边这个穿着灰色病服的大高个。
尘拍了他屁股一下：“看啥呢？”
“唉铁子，听说儿科与妇产科打起来了、还有孕妇家属。三方会战。”这大家伙此时正踮着脚、双手托着颈托、抻脖看着人群漩涡中的阿米诺斯族战士，“可尼玛带劲了。这你妈哎呀，这一拳打的。害！”
尘能看到的全是后背与屁股：“拥乎啥事啊？”
“听说是孩子出来了就没精神头，这边让给送儿科去。儿科说孩子生出来就不咋地，孕妇没下地呢家属又跑回妇产科了，完了这不两头就吵吵起来了嘛，说谁谁挑事。”
大张伟不时咧咧嘴，好像这一拳打在他脸上似的：“哎呀，这大勾拳。唉这大夫好像也练过呐。”
他说着抬起一只手想拍拍尘的肩膀，结果却戳到尘的脑袋：“哎你妈、你一个后摆拳拉那么大干啥呐？哎呀，这大飞脚，哎呀呀。哎，你快看。警察都来了嗨。”
尘打掉他的手。心说我一米五几的个头我看得着吗：“我怀疑你是醒早了。要不你再吃一粒药吧。”
大张伟仍踮脚看着：“滚你奶老哨哨。”
尘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感觉上次这么轻松的口嗨是好久前了：“不是那针是你自己拔的啊。像你这种症状的话，一般都可能有几个滞针的。”
“嗯哪，我不拔怎么整？你老半天也不来，我寻思你又穿越了呢。那针也不知道怎么让你扎的，跟长了倒刺儿似的。有几根儿一拔、疼的我逼赖赖的，我看着皮里面的肉都给我薅老高。”
“那你还硬拔，傻咋地。”
“瞧谁不起？我能硬拔吗？你当我啥也不懂呢。在前后拍拍、肌肉松了不就下来了。主要是我尿的憋难受，好悬没把膀胱给我憋炸了。”
“那不对呀。你就喝了我一碗汤药。别的也啥没喝，你怎么能有尿呢？”尘心中一惊，“是不是我死的这几天又出什么额外状况了、这肾是不是又出什么毛病了？”他看着这个圆木桩一样的后腰，结实而宽厚、像一堵墙。
他心里有些着急了：“你小子又背着我喝啥了是不是，还是又出啥事儿了？赶紧说，这事上你别给我俩打哈哈！”
大张伟支支吾吾的：“我就喝了点儿茶。”
尘仍逼问他：“什么茶？”
“发酵大麦茶。”他低迷的语气一转，又高涨起来，“谁知道那玩意那么快，喝完没一会儿就来尿啊。”
“发酵大麦茶？”尘扶着额思索，“你什么茶也不能喝完就来啊。”
“是呐、我也纳闷呢。我就啜嘬几口熨一熨嗓子，也没喝多少呐。”
尘眯起眼睛看他：“来来来，你把身子俯下来。”大张伟这大高个子，他踮脚也实在是够不着，“我怎么闻着你嘴里有酒味儿呢？”
又是那个能把肯定句说成疑问句的语调：“真滴吔↓呀↑？”
尘曲起食指节对他的肝敲一下：“啊，感情这个是发酵大麦茶是吧？我让文静看着点你，这会给她自己看床上去了。”
“铁子你别生她气呐，是我让文静淘弄的。”
“你们两口子呀，是真...唉我都纳了闷儿了，她医院里给搁哪整瓶酒回来呀？”
大张伟看尘是真有些生气了，连忙解释：“没有一瓶。就半瓶。”
尘不可思议也看着大张伟：“那半瓶更厉害了。我真没看出来啊、文静这姑娘办事这么茬愣。搁哪个酒蒙子手里抢来的半瓶啊。你也不怕乙肝啥的。”
大张伟有点心虚：“那能有啥副作用没有呐？”
尘白他一眼：“我上哪知道去？长这么大那也没碰见过你这样的呀。我本以为酒局中扎胰岛素都是瓶中豪杰了，没想到又碰到你这号的缸中翘楚。”
尘拿手指头指着大张伟的脸好像在训大熊猫，“我不管你咋的，你必须给我板几天你听到没有？最起码三天。从明天开始算72小时。今天你也绝对不能再喝了。”
大张伟哼哼唧唧没说出什么成逻辑的话来。
人群中的这场混乱很快被制止了。
尘看着那一步步往病房走的高大身体——平日大步流星的大张伟，即便是活着的尘也要快走几步才能跟上，可如今的尘却能紧跟在他身后：“你还哪块疼？”
他指指自己的大包穴：“肋叉子还挺疼。一使劲就疼。”
“我就知道，你在文静面前故意装的对吧？还喝酒，就你这样喝水都费劲。”
“嘿嘿，看透不说透啊。我要是不喝那半瓶儿。她指不定怎么往坏里寻思呢。”他说着僵在原地，语气如常，“铁子，你跟我说我实话，这病能不能落病根儿啊？”
“不能。”尘说得很决绝，“撑死一个月就全好利索了，到死都不带有病根的。”
大张伟这才沉重的吐口气：“那就挺好。”他低头看着这个小个子，“那你还能活几天呐？”
尘轻声笑笑：“我怎么的活不得活个120呀？”
“你就败跟我俩扯犊子了嗷，你能骗过我大弟他们，你还能骗过我吗这事。”
大张伟几乎是命令的语气，“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个事儿我不清楚，没人时候你得好好给我说明白。只要是哥们能帮的一定尽全力。”
尘踮起脚象征性的拍了他肩头一下：“行了，我知道了。没啥事赶紧回去吧，文静还等你呢。拿完药箱我也点会去给你熬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