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遥渺渺和李季在湖边相见,李季提及窦婕妤不久就会落水身亡。
遥渺渺为此特地查过掖庭的水系分布,本以为落水之事不会发生,却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应验了。
遥渺渺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竹帘外越加细密的雨幕,只觉得天地此刻就像一座牢笼,网住了整个世间,谁也逃脱不得,哪怕提前知晓了将来。
“窦婕妤是自己投水,还是她父亲动的手?”遥渺渺的声音很轻,飘在水汽浓重的空气里,却有种潮湿的沉重。
霍光看到自己袍角再次滑落的一滴水珠砸碎在地面上,突觉得心头一颤,抬头看向遥渺渺。遥渺渺望着雨幕怔怔出神,而霍光也看着遥渺渺有些失神。
“霍大人?”见霍光久久不回复,遥渺渺回转视线看向霍光。
霍光这次没有避开遥渺渺的视线,而是目光迎了上去接受遥渺渺的关注:“窦桑林坚持是窦婕妤自己落水,掖庭令他们离得有些远,无法确定当时发生了什么。”
“那霍大人如何觉得?”
“窦桑林不一定亲自动手了,但他此次进宫,肯定是为了让窦婕妤。”霍光的话戛然而止,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要救早就救了,可那么多奏章却没有一句是为窦婕妤求情或者请求彻查到底的。”遥渺渺望向雨幕,遥遥出神中喃喃感慨了一声,“父亲啊!真是一种奇特的存在。”
良久,遥渺渺再次出声道:“窦桑林进宫是陛下首肯的,还是皇后?”
霍光垂下眼帘:“是陛下。”
顿了顿,霍光继续补充道:“陛下还暗中吩咐若是窦桑林想带窦婕妤出宫,也随他去。”
“赌输了,该可惜吗?”遥渺渺嘲讽地牵唇一笑,“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在利弊权衡面前,人的亲情往往更为可笑,尤其是父权下的父亲。”
霍光闻言轻蹙眉心,暗暗探究观察着遥渺渺,眼中有种不易察觉的心疼:“窦桑林前两年因‘ 坐酎金’被免除南皮侯爵位,南皮侯国也被废除,如今窦婕妤又犯下此事,窦桑林选择牺牲窦婕妤也情有可原。”
遥渺渺怔了下:“窦婕妤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南皮侯国被废除之前。”霍光犹豫了,低声道:“两个月。”
遥渺渺冷笑了下:“看来窦桑林这算盘一直落空了。”
霍光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遥渺渺,然后小心地上前靠近,压低声音道:“殿下,陛下甚少感情用事,还望殿下偶尔考虑下自己。”
遥渺渺讶异抬头,这才明白霍光那声特地强调的“两个月”是想要暗示她君心似渊,恩宠易逝。
刘彻指示任由窦桑林带走窦婕妤,霍光误以为刘彻是在顾念旧情想要放过窦婕妤吗?
见遥渺渺看向他,霍光瞬间收敛起所有的情绪,退后半步,垂首侍立一旁。
“南皮侯国已被废除,窦婕妤在后宫更加孤立无援,为什么还要惹事?她应该知道,清凉殿一事若输,没有人能够救她。”
霍光低声道:“窦婕妤在掖庭一直缄默不言,掖庭令没有命令也不敢随意用刑,并没有问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霍大人随意讲讲自己的猜测吧!”见霍光垂眉敛目,遥渺渺轻轻扯着小猪仔的耳尖,转头看向帘外,给予霍光足够的空间,“这样的雨天哪里都是湿哒哒的,属实让人无聊。”
霍光沉吟片刻,开口道:“根据调查,窦婕妤初入后宫之时也算是安分守己,和皇后殿下也不甚亲近,直到。”
遥渺渺倦怠地倚在秋千上,似有些昏昏欲睡,看也不看霍光:“嗯?”
“直到殿下入宫。”霍光缓缓地道。
“霍大人该不会想说窦婕妤是冲本宫来的吧?在她挑事之前,本宫可是连后宫都没踏进去过。”遥渺渺依旧倚在秋千上,手指戳着小猪仔软嘟嘟的肚子。
见遥渺渺如此漫不经心,霍光既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更加担忧:“在窦婕妤入宫之前,陛下就已经很久不入后宫了,窦婕妤可能也就认命了。可是殿下一来便是专宠日隆,想来窦婕妤是觉得自己有了希望,想要奋力拼搏一次。”
“包括惹事?”遥渺渺笑意更浓,眼中却透出一股子讥讽,“甚至甘愿成为她人的刀?”
霍光声音平稳而缓慢:“也许这是她能想到的,让陛下看见她的唯一方式。或许对她来说,虚度年华比死亡更加可怕。”
“困于方寸之间看着自己慢慢地衰老腐烂。”遥渺渺拢了拢披风,越发觉得雨天寒凉了,“霍桑林明知陛下不入后宫已久,怎么还把霍婕妤往后宫送?”
霍光仔细斟酌了下言辞:“霍婕妤即便不能得宠,只要陛下给了位分放在后宫,便是陛下依旧看重霍氏一族的表现。”
“就因为这个,便罔顾女儿的一生?”遥渺渺简直难以置信。
“总要有取舍的。”霍光垂眸沉默。
“被选中的祭品又怎么会害怕连累将她献祭之人呢!”小猪仔翻着肚皮乖巧地让遥渺渺抚摩,遥渺渺想到了猪若是跑到了野外成为野猪,便会长出獠牙成为猛兽。
那么窦婕妤是逃离了父权的桎梏吗?
她知道清凉殿一事时,刘彻甚至压根没看她吗?
那是她费尽心力,此生唯一一次出现在刘彻面前。
爱情的迷人之处在于,你无法触摸,无法掌控,千金难买,但又分文不要,明明唾手可得,却又似遥不可及。
明明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靠不住,又怎么敢押上性命去赌一个陌生人的一见钟情?
遥渺渺不认为窦婕妤是恋爱脑,只是心疼她要怎样的绝望,才会赌这般渺茫的机会。
回想起清凉殿那日的窦婕妤,她的情绪极度稳定,任谁也没看出来她已经疯狂,犹如被冰封的火山迸发,炽热岩浆、冰寒霜雪缠绕在一起,触目惊心亦惊心动魄。
竭力求生,或者就此赴死,轰轰烈烈一场,好过慢慢的腐朽。就像山茶花,决绝的绚烂盛开后整朵凋谢,也不愿多贪恋一刻而选择残败地留在枝头。
或者,是否有那么一刻,窦婕妤也曾想过以此报复窦氏一族。
遥渺渺看着猪仔想到刘彻说过“猪要是被人圈养了,就是刀俎上的鱼肉”,那要是没被圈养,会怎么样?
野化之后的猪是吃人的猛兽,有时甚至能杀死老虎。
“霍大人养过猪吗?”遥渺渺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