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星星和刘斯利坐在深紫色的沙发上静候。
不知赵金华和白晓芙在说什么，过了将近二十分钟，里面的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原本低垂着脑袋的池星星蓦地抬起头来。
只见赵金华从房间走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池星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交叠移动的人影。
“来吧，小珊，这个就是池警官喔。”
赵金华语气温柔，用哄小孩的语调，对身后那个一直紧贴着自己后背的女孩说话。
她拉着女孩的手腕，轻轻一带，让女孩走上前来。
白晓芙的长发被梳成了两条麻花辫，露出光洁的额头；身上穿的白色碎花长裙稍显宽大，似乎不太合身。
她怀里多了一个毛绒玩具，乍一看像是一个戴着帽子的小娃娃。
她低着头，缩着肩膀，怀里紧紧地抱着娃娃。
她很紧张。
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在池星星眼中渐渐变得模糊。
他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两下，只得伸手抹了一把脸，以求令自己平静下来。
“小芙……”
或许是很久没听过这样的称呼，白晓芙把怀里的娃娃抱得更紧了。
“别光站着了，来，坐下吧。”
赵金华拉着神情怯懦的白晓芙到另一侧沙发坐下。
“小芙，”池星星再次唤道，“还记得我吗？”
白晓芙抬起眼皮快速瞟了他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赵阿婆应该把你照顾得很好。”
他说着，看了看赵金华，眼神中竟满含感激和欣慰。
白晓芙终于开口了，用犹如蚊蝇的声音说道：
“姨婆，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坐在她身旁的赵金华眼圈又红了，伸手握着她纤细的手腕。
“如果当年不是姨婆收留我，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早就死在了街头。”
池星星点点头，双颊的肌肉被咬得直突起。
“我一开始还以为，当年你从医院消失后，就和赵阿婆一起生活了。
可是我明明查遍了医院周围的监控录像，都只看到赵阿婆一个人。”
赵金华忽然叹着气直摇头。
“要是我当年从路边捡到小珊后，没把她送去医院，直接带回家就好了。
这样她也就可以少吃两个月的苦头了……”
十二年前，2007年9月。
赵金华一如往常，骑着她的小三轮车一路沿着清水镇海滨路的海岸线前行。
她一边骑车，一边用如同扫描仪般的双目四下扫视，偶尔停下车来，捡起一个塑料空瓶或易拉罐。
经过一片废弃厂区时，她把三轮车与一排不锈钢栏杆锁在了一起，随后拎起蛇皮袋就往厂房而去。
平时她很少会特意前去厂房。
那里不但很僻静，而且她知道里面能捡到并能搬走的东西十分有限。
可是那天她在别处的收获实在太少了，便想着到厂区一带碰碰运气。
果然如她所料，荒无人烟如同废墟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可回收的垃圾，有的只是硬邦邦冷冰冰的断壁残垣破砖碎石。
正当她略感失望准备离开之际，忽的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阵喧闹。
她吓了一跳，一边双手合十拜天拜地，一边在口中喃喃自语。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我不是存心来打扰的……”
“啊——走开，你走开——”
不远处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下赵金华听清楚了，是一个女的在惊声尖叫。
她回过神来，竖起耳朵极力辨别声音的来源。
似乎是来自她面前那栋厂房的楼上。
“哎呀，我一个老太婆能做什么？管那闲事干嘛？我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做……”
她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听见楼上传来的凄厉叫声。
“哎呀，说不定只是老鼠嘛，我不怕老鼠的嘛，我可以帮她赶走……”
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折返回去，往楼梯的方向跑去。
矫健的步伐让人丝毫看不出这是个年近六十岁的人。
她一口气爬到三楼，小心翼翼循着声音而去。
左顾右盼、前张后望，都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呜呜呜——”
那个女的已经开始放声大哭了。
“你别想耍花样，在这里，喊破喉咙都没人听得到……
你听我的，跟了我，以后我就可以养你了……”
蓦地，一个男人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赵金华脚步一顿，心下一惊。
她隐约猜到了正在发生的事。
几乎没有犹豫的时间，她四下环顾，把蛇皮袋扔在地上，顺便抄起地面的一块红砖。
终于找到声音的源头了，就在三楼的第二个房间。
“你个死丫头，居然敢咬我的手，看我不打死你……”
房间的角落里，一对男女正扭打在一起。
很快，男子便占据了上风，将女子压制在身下。
“看我不……”
话音未落，伴随着“啪”的一声闷响，男子的表情骤然变得狰狞起来。
旋即他松开钳制女子的双手，抱着脑袋蹲了下去，口中哇哇直叫。
很快，第二下、第三下闷响又响了起来。
“哇哇哇，你干什么？疯了吗？！”
男子抱头鼠窜，躲避来自赵金华手中板砖的攻击。
赵金华一面追着男子击打，一面振振有词地骂道：
“你这个变态佬，变态佬！”
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妇竟打得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毫无还手之力。
男子边喊着“救命”边朝门口跑去。
赵金华疾步追了出去，嘴里还在继续叫骂，而实际上脚步已经停在了事发房间门口的位置。
见男子瘸着腿仍飞奔似箭，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楼梯口拐角处，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
方才她只是强撑起来的一股气势，若是那个瘸腿男人奋起反击，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她丢下沾有血渍的砖块，连忙赶回房间去。
只见方才那名女子正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身子不停地发抖。
走近一看，女子蓬头垢面的，身上穿的衣服早已脏污一片，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图案。
不知是否因为先前与男子的扭打，衣服的一角被撕破，露出肩膀的一小片皮肤来。
赵金华暗暗想道，看来这是一个与自己境况相似的流浪人员。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女子摇了摇头，呼吸依然急促，看上去惊魂未定。
虽不抱期望，但赵金华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那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女子还是摇头，“我没有家……没有家……”
赵金华蹲下身去，与女子平视。
“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里吧，那个变态佬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说话间，女子抬起头来，那双藏在又长又脏头发之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赵金华的脸看。
赵金华愣住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女子的目光，似乎是落在了她的右眼下方。
大概也是被她脸上这道又粗又长的疤痕吓到了吧。
倒也不稀奇，毕竟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出现这样的反应了。
说不定也正是脸上的这道疤痕，刚刚为她增添了几分气势，才把那个变态男人吓跑的。
忽然，女子伸出双臂，朝赵金华扑了过去。
赵金华登时被吓得尖叫出声，下意识地往后躲去。
可是已经迟了一步，女子毫无征兆地扑到了她的怀里。
“婆婆、婆婆……我找到你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