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华惊吓的表情转而变为震惊。
她想起了什么。
连忙推开呜呜大哭的女子，拨开遮挡住脸庞的头发。
一片脏污的脸颊上，五官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你是……你是我那天送去医院的囡囡？”
女孩一面抽泣一面点头。
“你在找我？”
女孩泣不成声，还是点头。
就这样，时隔两个月，赵金华再次遇到白晓芙，再次把白晓芙从危险境地中解救出来。
她将白晓芙带回了住所，那个临时搭建的小茅屋。
她忙前忙后，又是打水，又是烧柴煮热水，又是找换洗衣物，又是找剪刀和梳子。
一番折腾下来，终于把白晓芙重新拾掇成干净整洁的少女。
看着白晓芙犹如难民般狼吞虎咽地吃着鸡蛋面，她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和难过。
“慢点吃、慢点吃啊，锅里还有。”
饿极了的白晓芙对此充耳不闻，仍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面条。
不一会儿工夫，就如狂风过境般将碗里、锅内的面条席卷而空。
“对、对不起，婆婆，面条都给我吃完了。”
吃饱后的白晓芙终于恢复了理智，一脸愧疚地向赵金华道歉。
赵金华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是怕你噎着了。还有一大袋子面条呢，还吃吗？”
白晓芙脸涨得通红，连连摇头道：“不用了，我吃饱了，谢谢婆婆。”
见白晓芙梳洗干净、吃饱肚子后，终于像个寻常人家的小女孩了，赵金华这才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喔？”
白晓芙露出不安的表情，“我……我叫白晓芙，但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再也不想叫这个名字了。”
赵金华柔声继续问道：
“那，你的父母呢？家人呢？我记得当时在医院，警察后来告诉我说，联系上你的父母了。”
白晓芙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看上去颇为紧张。
“我……他们不会再想要我这个女儿的。
我是一件又脏又臭的垃圾，他们早就想把我扔了……”
赵金华吃了一惊，“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再怎么样，孩子也是父母的心头肉啊。”
那时候，赵金华暗自猜测，这个名为白晓芙的小姑娘一定是因为正处于叛逆期，才会和父母产生那样大的矛盾和隔阂。
在她看来，孩子叛逆到要离家出走四处流浪，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想当年，她的女儿叛逆期的时候，至多也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一天不吃饭。
白晓芙垂下眼皮，眼神中尽是落寞。
“从小到大，我只要做错一点点事，他们就会对我非打即骂。
这次、这次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他们一定会打死我的……
他们以前就已经说过很多次，早知道就把我丢到乡下的尿缸里淹死算了……”
赵金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但转念一想，其实白晓芙所说的父母，并不罕见。
只不过她从老家钱家村出来已经太长时间了，许久没亲眼见过这种父母。
“你家里，是不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
没成想白晓芙竟勾起了嘴角，冷笑道：“还有一个弟弟。”
赵金华撇了撇嘴，“是这样啊。”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全部都只能优先提供给弟弟。
我只能偶尔沾沾光。”
赵金华犹豫地继续说道：
“他们……就算真的对你不是很好，至少还是把你养到这么大了。
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能在外面流浪呢？
像今天这样遇到坏人了该怎么办？”
白晓芙无所谓地耸耸肩，全然忘记了先前在废旧厂房遇到那个变态瘸子时的恐惧。
“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我死了，他们会更开心。
正好彻底解决了我这个只会拖累他们的多余的人。
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想再回那个家了。”
她语气中流露出来的决绝，让赵金华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你准备就这样过下去？不去上学，也不能工作赚钱。”
赵金华的语重心长不仅没能让她动摇，反而令她忽然抱住了脑袋，拼命甩头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求求你，不要逼我回家，求求你……”
赵金华见她情绪变得如此激动，也就不忍再继续谈下去。
“你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我要出去捡废品了。”
说着，赵金华转过身去，正要踏出家门时，又想起什么来。
“对了，上次你怎么会在那么大雨的夜晚倒在了大马路上？”
原本坐在椅子上发呆的白晓芙像是触电般突然跳了起来，连连摇头摆手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
随即，她又开始呜呜大哭。
赵金华慌里慌张地折返回去安抚一番，直到白晓芙的哭声止住后，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个女孩，一定是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才会被三言两语刺激得一惊一乍的。
那天下午，赵金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去了哪里捡废品，又捡到了多少。
心里一直惦记着独自待在她住处的女孩。
她的内心陷入了挣扎之中。
她这样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太婆，可以说是半截身子已经埋进土里的人，自己都朝不保夕、顾不好自己。
假若还要照料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恐怕是有心无力。
可是，如果无情地把女孩赶出家门，那么女孩将再次踏上流浪之路，未来将更是凶吉未卜生死难料。
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片感慨和唏嘘。
今天在看白晓芙吃面时，她不由得想起了已亡故的女儿。
肚子饿吃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幅风卷残云般的画面。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让她早已枯槁的内心涌出一阵久违的温暖，似乎是一种与母性相类似的情感。
即将天黑之际，她心事重重地拖着几乎颗粒无收的蛇皮袋返回住处，却发现木门虚掩。
她心里一慌，走进去一看，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难道女孩为了不让她为难，兀自悄悄离开了吗？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台面上洗净摞好的碗筷，以及被打扫得几乎一尘不染的简陋房子出神。
不知道女孩会去哪里，平时饿了又是吃什么填饱肚子的呢？
现在梳洗得这么干净整洁，那些心怀不轨的流浪汉更加会像蜜蜂一样涌上去……
“婆婆……”
门口处传来轻声细语的叫唤。
赵金华一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婆婆……”
她猛地转过头去，只见门口站着的，是手里抱着几个塑料空瓶的白晓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