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半挂车撞上小轿车，到半挂车司机径直走向车头，再到热心市民们默契十足地冲向小轿车两侧。
整个过程无一不透露出堪称“流畅”的感觉。
池星星转头看向交警张Sir，“你觉得这起事故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被突然这么一问，张Sir先是一愣，旋即坐直了身子。
“池队，您这么一说，倒是有个地方我觉得有点纳闷。”
他挠了挠头，指了指电脑屏幕中的一个人。
“这名肇事司机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但看上去好像挺镇定的。
二话不说就承认是自己疲劳驾驶，让我们该判刑判刑，该赔偿赔偿。
就算有保险公司替他兜底，也不至于这么淡定吧。”
池星星摸着下巴思忖，“没错，就是这样，一切都很流畅，就好像……”
“就好像拍电影，提前预演过那样。”
刘斯利不假思索地接话道。
池星星和张Sir同时点点头。
“小轿车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还没找到？”
张Sir露出一脸愁容，“还没。车头被撞得稀碎，行车记录仪也同样如此。
最麻烦的是，事故发生地临近山崖，车辆的部分碎片即使是掉了下去也不奇怪。”
言下之意，倘若真如张Sir所述，存储卡恰好掉落山崖，那么想要找回的话无异于大海捞针。
池星星沉思片刻，“看看其他车辆拍到的画面。”
张Sir边点击鼠标进行操作，边说道：
“其他视频倒也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了，基本上看到的画面也大差不差。”
他先点开半挂车行车记录仪视角的视频。
车子从高速公路收费站通过后，很快开始提速前行。
不到两分钟后，车子开始左摇右摆。
如此前进了百来米距离，画面中的右上角出现了一个停靠在应急车道上的白色小轿车身影。
“等等！请往后退三秒。”
刘斯利忽然叫道。
视频被往前拉了几秒。
“星哥你看下这里，半挂车的方向盘在最后关头特意往小轿车的方向打了一些。”
池星星盯着屏幕，眉头愈发紧皱起来。
张Sir嘀咕道：“这的确不符合一般人在驾驶车辆即将撞到前车时的反应。
通常应该朝反方向猛打方向盘才是。”
刘斯利附和道：
“而且在行车记录仪里面，从上了高速公路开始，就没有记录到肇事司机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连即将撞车的时候，也没有惊呼出声。”
晚上十一点，市区人民医院。
池星星和刘斯利再次返回医院，打算与肇事司机见上一面。
半挂车司机因轻伤，被送进了陈书生兄妹俩所在的同一家医院。
“苏伟是吧？”
池星星拉过椅子，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床边。
脸上横七竖八粘了几块止血贴的苏伟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忽然来访的两位不速之客。
苏伟明明只有四十来岁，头发却几乎全白，黝黑的脸上皱纹横生。
一双满是沧桑的眼睛黯淡无光。
他又朝门口的方向看去，见到仍有值守的警察。
“你们是谁？”
池星星掏出证件递到苏伟的面前，“聊几句。”
苏伟的表情微微一变。
“你还真是幸运，同一场车祸里，另外那对兄妹才刚刚脱离生命危险，这会儿还躺在重症监护室。
你却几乎毫发无伤，跟个没事人似的躺在这里。”
苏伟斜睨着白色的被单，低声应道：
“是我疏忽大意了，该承担的责任和后果，我都不会逃避的。”
池星星双臂抱胸，“那你说说看，你该负什么责任？”
苏伟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赔钱……坐牢，法官怎么判我就怎么负责。”
“那你知道这种情况下，你要坐几年牢吗？”
苏伟不假思索道：“最长三年……”
话一出口，他顿感不妙，又连忙解释道：
“我早先打电话问过律师了……”
池星星眉毛一挑，“哦？还知道先问律师，哪个律所的？”
苏伟黝黑的脸庞上竟显现出一片暗红，嗫喏道：
“朋友介绍的……”
池星星点点头，“那你的律师可能还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如果你是因为疲劳驾驶引发的交通事故，造成公共财产损失以及人员伤亡的话，的确最多只要蹲三年大牢。
都不用十八年，只需要短短三年以后，你就能出来，到时候又是一条好汉。”
不知池星星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苏伟一脸困惑和警惕地来回看着两人，一言不发。
“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大前提。”
池星星故意停顿了一下，才阴沉着脸继续说道：
“就是这场车祸被定性为‘交通事故’，而不是‘蓄意谋杀’。”
苏伟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池星星的脸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池星星话锋一转：
“你出了车祸，这么大件事，家里人没来看看你？”
话毕，他又自问自答道：
“哦不对，你的女儿要上学。
你妻子的话……就算她想来看你也有心无力。
毕竟她身患严重的尿毒症，根本不能自如行动。”
苏伟嘴巴微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大概没想到，池星星竟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
同样吃了一惊的还有刘斯利。
他只知道在折返医院前，池星星打了几个电话，又接了几个电话。
从池星星简短的应答中，他根本无从得知电话中交谈的具体内容。
如今看来，应是安排人手对肇事司机苏伟做了一番初步调查。
“你就不担心，日后要坐牢的话，就没人照顾你妻子了？”
池星星一脸严肃，“还是说，你根本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后路。”
苏伟沉默了许久。
“你要知道，从轻处罚或从重处罚，二者之间导致的结果相差悬殊。
这都取决于你的配合程度。”
苏伟像是呼吸困难般，胸膛快速地起伏着。
病房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久到令人产生一种度秒如年的错觉。
苏伟闭上了眼睛。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我疲劳驾驶导致出了车祸，我会负责的。
两位警官，我可以睡觉了吗？我很累。”
池星星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看来，有人执意要在牢里度过下半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