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书架嵌在墙中,边缘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缝隙。
当柳笙思忖着要如何打开这个书架后面,看看到底是不是有个暗间藏在后头的时候,脸色却骤然一变。
因为藏在门口的小触手对她发出了警示——
旁边的房门打开了!
等等,旁边哪里来的房门?
方才走过走廊的时候,柳笙可没注意到有什么其他的房间。
只是现在也来不及细想。
一道黑影一瘸一拐地从门中走出,正朝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随着脚步声逼近,那身影也逐渐暴露在客厅白炽灯的照射下。
一个腿部明显残疾的中年男子,眉眼看得出有几分像郑其然的模样,身材干瘦无比,像是一具苍白脱水的尸体。
而柳笙现在根本来不及从房间中出来。
于是她干脆放弃逃离的想法,只是目光在书架上迅速逡巡,试图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随后目光一凝……
“你在这里做什么?”
冷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嘶哑的低沉。
那道黑影已经站在门口。
柳笙设下的小小眼珠子被他踩在脚下。
白炽灯的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苍白的人影,但光线之中却更显阴影深重,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叔叔好!”
“你在这里做什么?”对方却不接腔,只是又重复一遍。
【郑其然的父亲……竟然如此古怪。】
心里想着,柳笙解释道:“我……刚好看到是郑其然的房间,所以好奇,想看看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个理由实际上相当牵强。
但奇怪的是,对方也并没有深究。
他只是“嗯”了一声,语气平淡:“下去吃饭吧,饭已经做好了。”
仿佛过来就是为了通知这件事情。
随后又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去。
将脚下几乎看不见的小眼珠子踩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柳笙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开饭时间,一楼的大门却已关上,暑热潮湿的气息闷在厅里徘徊不去,顶上的风扇摇摇晃晃,卷起更为闷热的风。
白炽灯投射出冰冷又苍白的光,映照着厅里摆着的一张折叠桌,几张红色塑料椅围在四周。
那位老爷子已经定定地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身形佝偻又沉默,刚好背对大门堵住出入口。
郑其然父亲不言不语,沉沉地坐到老爷子旁边,又面无表情地对柳笙说道:“你也坐吧。”
但柳笙看郑母正在厨房忙进忙出,不断端菜出来,便想过去帮忙。
“没事,小同学,你坐着就好。”
郑母立在厨房门口拦住她,笑得有些拘谨,又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柳笙望着灯光闪烁得有些黑漆漆的厨房,还是从善如流道:“好的,辛苦阿姨了。”
很快,菜一道道摆上了桌。
郑母搓了搓手,脸上显出一丝尴尬:“小同学,你别嫌弃乡下菜式,比较粗陋,你这城里姑娘可能未必吃得惯。”
“已经很丰盛了,阿姨别嫌弃我来蹭饭就是了。”
柳笙露出一个乖巧又礼貌的笑容。
桌上的菜确实家常,有红烧肉、蒸肉片、焖排骨,还有一碟炒海瓜子。
【只是,一道青菜都没有。】
柳笙猜测,这对于郑其然一家来说应该算得上是难得丰盛又隆重的一餐。
郑父更是默默让郑母倒了一杯瓶身脏污的散装白酒,默不作声,一口酒一口肉地吃得极香。
但柳笙现在除了某种食材,其他都没有太多胃口,所以也是象征性吃了些海瓜子便不再吃了。
郑母关切问道:“小同学,你为什么不吃呢?”
“天气热,可能是因为赶路,所以我不觉得饿。”柳笙笑着回应。
郑母皱了皱眉:“那我给你盛点汤,不吃可不行。”
说着就要起身。
柳笙连忙抢先一步站起来,端起碗:“汤在厨房吧?我自己来就好。”
郑母一愣,这一次来不及阻止,柳笙已大步迈进厨房。
顿时,浓重的血腥味立刻扑鼻而来。
墙壁贴着本应雪白的瓷砖,但早已被黏稠不明的污渍覆盖,闪烁的白炽灯忽明忽暗,将整个厨房映得阴阴沉沉,仿佛能压在心头上。
角落的灶上,瓦锅还在咕嘟作响,烟气中是鲜香味道。
这味道有些过于鲜美,让柳笙竟生出一丝垂涎之意,甚至产生出几乎要失控的冲动。
柳笙用小触手堵住鼻端,拍了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能让这具身体垂涎的,可见是什么了。】
经过水池时往里面扫了一眼,果然——
里面有许多砍得乱七八糟的骨头,还有凌乱的血肉。
柳笙很快收回目光。
又走去灶边,打开锅盖往里面一瞧。
一只苍白的手竖着,随着汤水沸腾浮浮沉沉。
【果然,只是这个处理实在太过于粗暴了。】
这时,门外响起郑母的声音。
细细软软,带着那种初见时的卑怯:
“小同学,需要帮忙吗?”
柳笙回答:“谢谢阿姨,不用了。”
“真的不用?”
声音响亮了,带着一些试探的意味。
“不用不用。”柳笙一边走出厨房,一边答道。
“同学,里面还有骨头,你可以舀来吃。”
“你一定要吃,要不然饿死了就不好了。”
这一句比一句强势,最后一句甚至带上了令人发毛的笑意。
而低低的笑声从餐桌方向传来,仿佛有人在附和。
应当就是老爷子和郑其然的父亲。
柳笙慢慢地,就要走出忽明忽暗的厨房之时,白炽灯“啪”一声,骤然熄灭了。
只剩下客厅那盏灯亮着,苍白的光落在餐桌之上,将三人的脸照得死气沉沉,嘴角都带着诡异的笑,定定地看着她。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
柳笙一时想不明白。
“听说你进然然的房间。”郑母的嘴角维持着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角度,“你想要找什么呢?”
显然郑父已经告诉她了。
柳笙还没有回答,郑母的表情已经慢慢垮塌,浮出一层悲戚:“你已经害死她了,难道你还想要亵渎她残存的空间?”
“我没有害死她,是她害了我。”柳笙冷静地回答。
“你撒谎!”
郑母的声音立刻拔高,几乎变得极为尖锐。
“我没有撒谎。”
“跟她废话什么!”郑父低声咕哝,缓缓站起,“最重要的是——替然然复仇。”
“没错,没错,替然然复仇……”
两人不住地重复,嘴角的笑意愈发扭曲,看向柳笙的眼神像在看猎物。
而一旁的老爷子还在嘎吱嘎吱嚼着海瓜子,连壳带肉,牙齿与碎壳磕出刺耳的碎响,嘴角渗出长长的血迹。
一边嚼还一边喃喃自语:
“然然怎么还没回来?然然怎么还没回来?”
重重复复的,就像是背景的杂音。
此时,白色灯光渐渐转为鲜红的光。
映照在雪白的墙壁上,一片通红。
通红中一道道血痕流淌,最后汇聚成血色的河流,在脚下涌动。
柳笙却像是没有受到影响。
端着锅一步步淌过血河,走向外面那唯一的光亮之下。
随着她的身影在灯光下逐渐清晰,三“人”的笑容慢慢凝固,像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你干嘛……把锅端出来?”郑母愣愣地说道。
柳笙淡淡开口:“我看这锅汤炖得也够久了,干脆拿出来,大家一起喝吧。”
郑母干笑两声,“那……那你赶紧放下吧,这锅多沉啊……”
“确实挺沉的。”
柳笙点头承认。
缺乏锻炼的手臂微微颤抖,却并未停下脚步。
她越走越近,郑母的笑容终于绷不住,僵硬地想侧过身让开桌面,让她放下汤锅。
但没想到——
这个汤锅拐了个弯,竟猛地朝她头顶扣下!
“啊——!”
尖叫声刚出口,就被滚烫的瓦锅牢牢扣住。
就在郑母被烫得皮开肉绽在血水中挣扎时,郑其然父亲也终于动了,一瘸一拐地向柳笙冲来!
却他只看到寒光一闪。
尖锐的刺痛自他肋下钻入,直穿胸膛。
他眼中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便已软倒在已经漫上脚踝的血水中,侧胸插着一把尖刀。
那个老爷子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嘴巴里还在不住念叨:“然然怎么还没回来?然然怎么还没回来?”
柳笙缓缓转头,目光微冷地盯紧他。
从郑父肋下拔出尖刀,刀尖还滴着血,下一秒便对准了老爷子的方向。
“别……别……别……”
他口齿混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身子颤如筛糠。
柳笙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最终只是将刀回转,直直落向地上那道戴着瓦锅仍在挣扎翻滚的身影——
一瞬间,所有声响归于寂静。
无助的挣扎,闷闷的尖叫,全都停歇了。
只剩老爷子低低的啜泣。
还有空气中弥漫开的恶臭。
柳笙看了眼老爷子濡湿的裤子、颤抖的身子还有祈求的眼神,缓缓收起手上的刀。
转身,淌着已经漫上小腿的血水,再次迈向厨房。
里面闪烁的灯已经恢复。
虽然还是很昏暗,却比方才亮了许多,白炽灯把血迹斑斑的厨房照得通明。
这才看清,厨房后面是一个小门,用的也是明黄色的油漆,如今却因油烟与潮湿早已褪色斑驳,仿佛裹着一层腐败的油脂。
血水以惊人的速度,如退潮般往这小门之下汇入。
水位从小腿降到脚踝,再到鞋底,最后正剩下门下流淌的一滩血迹,颜色暗得发黑,沿着地板蜿蜒开一小片。
“呜呜呜呜……”
隐隐的哭声,从门后传来。
压抑得像是被掐住了喉咙。
柳笙举起刀,慢慢走近。
血迹黏稠,踩上去发出湿哒哒的声音。
她站定,随后猛地拉开门!
门后是一条幽暗的走廊。
依旧是碎花墙纸,黑白相间的地砖。
但是墙壁上满是鲜红的手掌印,地上也是被拖行的蜿蜒血迹,像是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挣扎。
柳笙的心猛然一沉。
就在此刻,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她猛然回头,却只剩一面空墙。
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了。
这次的走廊并非只有一条直路,而是有着许许多多的分岔路口,还有许多明黄色的房门,甚至能够听到门后有或高或低的说话声。
但是柳笙仅是沿着那蜿蜒的拖行痕迹一路走去,完全不理会别的分岔路口。
终于,血迹到了头。
路也到了头。
眼前又是一扇明黄色的木门。
柳笙心中若有所感,轻轻敲了敲这扇门。
咚咚咚。
低沉钝哑,没有回响,仿佛声音被吃掉了一样。
这足以说明,这门后面应该还有一层东西。
再敲击一下,甚至还能听到轻微的“啪嗒”声,似乎是什么堆叠的东西在轻微晃动。
如此一来,柳笙很清楚外面是什么了。
她拉开明黄色的门,一层木板档在外面。
她举刀,从底部猛地插入,撬出缝隙,木屑飞溅。
再用力一推,外面的书哗啦啦落下。
再继续用力撬开木板,终于开出一个可供人匍匐进出的小洞。
柳笙趴在地上,小心翼翼钻过小洞,手臂和腿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木屑刮伤。
空气陡然清新,带着夏夜潮湿又温热的气息。
眼前又是郑其然的房间,房门半开着,外面的光斜斜漏进来,一切平静得恍若隔世。
她站起身,回头望了望,然后将被她推落的书一本本归回书架。
这个房间就像是她离开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
桌子上多了一本笔记本。
黑色的皮质封皮,上面写着“山海市纺织厂”,已经被磨到掉皮,露出里面深褐色的内里,内页有些被磨出了毛边,显然已经用了很长时间。
打开第一页,右下角写着“郑其然”三个字,字迹相当稚嫩,就像是郑其然写在门上的一样。
柳笙怔了怔。
这是郑其然的笔记本!
但怎么会出现在桌上?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门外不远处的楼梯传来脚步声。
赶紧将笔记本塞入t恤下别在腰间,退出郑其然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回到椅子上,刚好拉开汽水拉环,作势要喝,便看见一道身影慢慢出现在走廊中。
身材矮小,灯光一照,正是还没有死去的郑母。
“小同学,饭做好了,下去吃吧。”
她温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