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祝筠上下打量了刘子瑜一番。
紧接着哈哈大笑。
“有这么好笑?”刘子瑜挑挑眉。
祝筠嘴角轻蔑一撇,“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可能懂?”
记忆随着心中的怒火升腾,再次浮现——
那一天,她跪在道长面前,苦苦哀求。
然而对方却摇摇头。
“不能学。”
“为什么?”祝筠失望。
“就是不能学。”
道长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一句。
随后摆摆手,叫她出去。
祝筠不甘心,还想再问,却被娘一把拽出门外。
门重重合上。
她听见娘在里头小声道歉:
“孩子不懂事,望道长海涵……”
她当时心中不忿。
明明是道长小气,为什么娘还要道歉?
她不过是想要一个谋生的手段罢了!
娘一辈子就是在地里刨食,连祝筠想要跟小雅一样买个新发卡也抠搜半天不乐意。
这种日子她真的不想过下去。
她不想跟她娘一样。
所以她并没有放弃。
而是反反复复求了又求。
这才有了今日的“祝天师”。
怎么?
她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难道刘子瑜就能靠着从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皮毛抵了过去?
刘子瑜看着她的神情,耸了耸肩:“激动啥?我乐意告诉你,你听了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这话倒是实在。
祝筠眯起眼:“我是不吃亏,可你呢?你图什么?你可不是那种不图回报的好心人。”
“啧,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再怎么说我也是拿过‘悬壶济世’的锦旗的。”
刘子瑜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但看到祝筠不耐烦的神情,赶紧轻咳一声回到正题。
“当然,我肯定也有我的目的。”
祝筠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抱着双臂等他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其实你也不用如此戒备,我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好奇。”
“好奇?”祝筠挑了挑眉。
“怎么?你觉得这不算是什么目的吗?”刘子瑜摊手,“也对,对于你这种没有什么求知欲的人来说,当然算不上。”
“滚你的!”祝筠火冒三丈,“你别以为我想不明白,你要跟我说这些也是因为你要实现你所谓的‘好奇心’,还需要我来配合!”
她沉下脸,“所以你要再犯浑我就……大不了鱼死网破!”
“行行行,不扯远了。”
刘子瑜话头一顿,收起笑。
“其实,这事得从我遇到几个龙虎山来的道长说起。”
“你真的遇到了?”
“当然!我有必要骗你?”
刘子瑜翻了个白眼。
“你也知道,最近村子里不太平。我有时被叫去出诊——就是当那些人对‘祝天师’失望透顶的时候。”
祝筠知道刘子瑜是刻意气她的。
但还是被戳中心窝子。
眉毛一抬:“够了!少给我乱编排。”
“哎哟,我只是实话实说……行行行,不说这茬。”刘子瑜道,“反正那天我给一个背上长了个比脑袋还大的脓疮的老爷子处理完——”
“噢,王大牛。”祝筠脸色极差,“难怪那天我去回访,他娘子跟我支支吾吾的呢。”
“嘿嘿,对,就是他。”
刘子瑜一边回忆,一边忍不住摆手比划着:
“你知道吗?那玩意儿都快鼓破皮了,你给的膏药一抹,反倒鼓得更大。我看再拖下去人得败血症,没办法,只能先切开引流。”
“我把老大爷搬到院子里,找了把菜刀,用开水滚了一遍,又烧了点酒消毒,然后一刀下去——”
“那一瞬间可真壮观。”他咂舌道,“脓水冲出来老高,就像是小型喷泉,黄得发绿,带股腥甜味儿……啧,我在这儿做医生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架势。”
祝筠脸都绿了:“你恶不恶心!”
“我不嫌恶心,这才叫专业!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随便抹点药喝点符水就行?我还把里面那些坏死的组织切了出来,差不多得有好几斤猪肉重——哎呀,那玩意儿一拿出来,味道能熏死个人。”
“闭嘴!”祝筠忍不住打断他,满脸嫌恶,“说重点!”
“行吧,不说细节了。”刘子瑜惋惜道,“总之引流完我还缝了两针——”
“重点!”
“别急嘛,快说到了!”
刘子瑜摇头晃脑道:
“我处理完以后,一出门看到两个道长——总之穿的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主动跟我搭话,说刚刚看了我的手法,很是专业,觉得我是个难得的读书人,想要结识一番。”
祝筠立刻露出狐疑的眼神。
“你这什么眼神?人家欣赏读书人不是正常的吗?当然,你不懂。”
刘子瑜在祝筠准备发火前继续说道:
“很快,我们就开始勾肩搭背,还一起去吃大排档了。多喝了几杯,他们也跟我说了不少事儿——说他们是来查这些怪病的,还说有个叛离门派的师姐,问我有没有见着。后来,还跟我说了更多,关于龙虎山的事儿……”
祝筠正听得入神,忽然刘子瑜戛然而止。
“继续说呀!”
“剩下的就没什么好说了,倒不如眼见为实。”刘子瑜道,“我只问你,你们藏起来的那位道长,在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祝筠脸色骤然冷下来。
“你别多心,我可管不着,只是这位道长身上有样东西,或许我们可以用一用。”
“所以你是来找那东西的?”
祝筠想起刘子瑜翻箱倒柜的动作。
“对啊!不过这里咋空荡荡的,基本上啥家具都没有?”
“……”
祝筠沉默半晌,问:
“你想找的是什么?”
“是一枚令牌,上面写着‘龙虎山’。”
这么一说,祝筠心头一凛。
刘子瑜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
“怎么,你记得那令牌在哪里?”
“我们当时念着这令牌是道长的贴身之物,跟那尸身埋在一起了。”
“那还不赶紧去找!”
祝筠没再多说,转身就往观后跑去。
刘子瑜一看,也忙不迭跟上。
……
观后是一处低坳,杂草疯长,比人还高。
祝筠拨开草浪寻找,手上、腿上甚至脸上都被杂草刮出好几道痕。
刘子瑜在后面也好不到哪里去,忍不住埋怨:
“你们咋回事,没给人家立个墓吗?那么难找?”
“闭上你的臭嘴。”祝筠冷冷道。
又过了一阵,她终于停下脚步。
前方的草丛突然断开,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出现在眼前。
大小刚好和她记忆中那小小的坟差不多。
“就是这里了……”
祝筠喃喃道,心里复杂的情绪翻涌。
刚好旁边还有当时留下来的锄头和铲子。
虽然过了那么多年早就生锈了,可是还能用,两人便一个拿锄头一个拿铲子,动手挖起来。
没多久,就碰到了什么东西。
“慢点!”
祝筠还没说完,刘子瑜已经一锄下去。
啪一声。
脆响穿透泥层,像是劈开了某种东西。
紧接着,一截腿骨从土中露出。
“抱歉,抱歉,没想到埋得这么浅。”
刘子瑜嘴上说着,声音却透出压抑不住的兴奋。
随后,两人轻手轻脚了一些,但因为没有棺木,还是不可避免地损伤到土里的尸体。
土坑终于彻底掀开。
一股潮腥味扑面而来。
祝筠捂着鼻子,瞳孔却猛地一缩。
那具尸体竟然还栩栩如生,似乎才刚刚下葬没多久!
容貌依稀,还是那个皱巴巴、有些干瘪的小老太太。
只是刚刚被一通乱挖砍断了手脚、擦伤了皮肉,竟然伤口处还流出汩汩鲜血。
祝筠心口发紧。
手脚发凉发麻,几乎握不住锄头。
而刘子瑜则是目光炽热,呼吸急促。
“这就是修行者吗?尸体竟然不会腐化?你说已经死了多少年了?”
“已经……有二十年了。”祝筠艰难开口。
“二十年了!还能像是活的一样……这就是长生吗?这就是长生吧!”
刘子瑜喃喃自语。
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
马上俯下身子在那尸体身上翻找。
手指粗鲁地扯开衣料,将本就破碎的尸身扯得更凄惨。
祝筠回过神,拍开他的手。
“你能不能放尊重点!”
“行行行,你来。”
刘子瑜让在一旁,嘴里还小声嘀咕:
“这时候倒是会说尊重了……让人家这样下葬倒是不见半分尊重……”
“你说什么?”
“没什么。”
祝筠没再理他,继续翻找。
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手里拿着一枚令牌。
“找到了。”
这令牌虽然在地里埋了几十年,但丝毫没有锈迹,一看就绝非凡品,“龙虎山”三个烫金刻字,反射出头上清冷的月光。
“好好好!竟然真的有!”
刘子瑜的呼吸变得粗重,眼底像燃着火。
伸手想要去摸,却被祝筠挡开。
“然后呢?”她问。
刘子瑜搓了搓手。
“然后我们就可以尝试一下,前往龙虎山。”
祝筠心头一惊。
“怎么去?我女儿还在家里,可不能离开太久……”
“你这就不懂了吧!不是说坐车去,你想要找辆车去,是永远都去不了的!”
“那要怎么去?”祝筠皱了皱眉。
“等等,我们来试试看,那几个龙虎山的人跟我说了要怎么绑定……”
“绑定我们两个,有可能吗?”祝筠疑心道。
“当然……”
刘子瑜语气一顿,忽然冷笑。
“是不可能的!”
他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拿起了那把锄头。
抬手一挥,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地砸下。
砰!
祝筠猝不及防,身子被砸中。
刚好倒在土坑里。
脑袋下面枕着老道人的头。
刘子瑜又补了一锄。
这回中了,将她脑袋也砸出一个大洞,血水混着白色的浆液汩汩流出,顺着她的鬓角流到下面老道人的脸上。
又红又白的糊成一团。
“抱歉抱歉。”
刘子瑜没有什么歉意地随口说着。
赶紧抄起令牌,转身就跑。
他虽然着急,可由始至终没有忘记,这一切都是“柳笙”那个女孩儿安排的。
说不定她现在就藏在什么地方,准备着要袭击他摘取胜利果实。
“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得美呀!”
他一边跑一边得意地说。
然而还没跑下山几步,他就意识到不对。
脚下石阶的感觉不对。
滑溜溜的,像是踩在某种毛发软垫上。
低头一看,月光下,一条条黑色的发丝正从石缝里钻出,密密麻麻,起起伏伏,顺着山路往下,仿佛一条漆黑的瀑布。
“这是什么!”
刘子瑜大惊。
刚要拔腿就跑,却被发丝缠住脚,再用力一扯,整个人重重摔倒。
原本就被磕到的位置又被磕伤,痛得他龇牙咧嘴。
而后他还来不及反应,这些黑发迅速收紧,拖着他往山上卷去。
他一边被拖,一边尖叫嘶吼。
直到这些黑发将他拖到一个面目全非、头上一个血洞的人影面前时,他才醒悟过来。
“你……你竟然也……怪病……”
刘子瑜结结巴巴。
心里莫名想起这些日子看到的一些村民。
但现在的祝筠看起来,比那些还要可怕。
“呵呵,拜你所赐,我也不知道我原来有这样的力量。”
祝筠一步步走来。
月光下看得清楚——从她脸上的豁口处,渗出成千上万根黑发,像活物一样蠕动。
那些发丝在她的半边脸上交织、缠绕,织出一张诡异的面具,遮住了残破的伤口,只剩下一只泛着死灰的眼睛在动。
虽然没有原本血液浆流淌这么可怕,但又成了另一种诡异可怖。
刘子瑜想要后退,却已被黑发缠成一团,动弹不得。
发丝如蛇滑上他的手腕,瞬间卷走他掌中的令牌。
“说吧,到底怎么用?”
“他们……他们说……”
刘子瑜结结巴巴地,话说一半就被一根根发丝穿进皮肤里。
平时摸头发的时候,偶尔也会被发丝扎进皮肤里,刺痛一下,现在是无数头发扎进去,也就是那种刺痛的无数倍叠加。
“啊啊啊啊啊——!”刘子瑜痛到只能尖叫。
“别想着动歪脑筋,我看得出来你是不是真诚的,大不了我就把你杀了,自己尝试。”
越来越多的发丝钻入体内,刘子瑜全身渗血,痛得牙齿都在发颤,甚至他感觉自己脑壳上都痒痒的,仿佛这些发丝随时都会钻入自己的脑子里。
“行行行,我说我说!”他嘶哑着喊。
祝筠这才稍稍停下。
刘子瑜喘着粗气,“就是……只要将心神投入这个令牌中,产生感应,就可以根据指示前往‘龙虎山’。”
这些话对于祝筠来说简直就是难以理解。
“你不会又想要骗我吧?什么心神什么感应……”
说着又要动手。
“你就想想我刚刚说的话里,哪一句可以害死你?你就想想嘛!”
刘子瑜叫苦不迭,几乎要哭出来。
祝筠冷哼一声。
只是拽着被发丝缠得动弹不得的刘子瑜,拖回了观内。
她抬起手,数不清的黑发从掌心钻出,像水波一样扩散,将整座道观密密包裹起来。
然后,她坐在老道人昔日常坐的炕上。
闭上眼,手中紧握令牌。
她其实不明白什么叫将心神投入令牌中。
所以她只能依照本能,不断想着手上的令牌。
奇怪的是,很快在她意识中就出现了一点光亮,凝神去“看”,似乎是令牌的形状。
祝筠心神微颤。
念头一乱,光就碎了。
像被惊起的麻雀四散飞去。
她睁开眼睛。
对上刘子瑜的眼神。
里面是复杂的期待。
“怎么样?能成吗?”
祝筠没有回答。
只是又一次闭上眼,心神沉入黑暗之中。
这次她熟练多了。
那点光再次浮现,她屏息凝神,任它一点点靠近。
令牌的形状在她意识里扩大,直到占据了所有,她伸出“意识”去触碰——
光与她的心神彻底融合。
冷漠而机械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龙虎山号,生命体征:无法判定,默认死亡。】
【即将强制退出试炼空间。】
【倒计时五秒!】
【五!】
【四!】
【三!】
【二!】
【一!】
随后就是飞速闪过的一串光影。
像是所有的画面和色彩都被拉成细丝,塞入祝筠的意识中。
她的心神对此应接不暇,只能被动接受,几乎要晕厥过去。
如果是现实,她估计早就吐了。
但现在她只能任自己被光影吞没。
直到——
一切骤然归于静止。
眼前光明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