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中，裂痕陡现，如同被无形巨力撕开的丑陋伤疤，深邃幽暗，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不详气息。
翠绿竹杖顶端，磅礴的生命之气奔涌而出，不再是温和的涓流，而是近乎狂暴的奔河——那翠绿色的光辉瞬间凝实，化作三道堪比巨龙粗壮的法则锁链，锁链表面无数玄奥的符文生生灭灭，发出震彻灵魂的嗡鸣之声，仿佛活物般，精准无比地射入那三道幽深的裂隙内部，直探未知的远方。
谢梦宇立于虚空乱流之中巍然不动，握着竹杖的右手手腕看似随意地轻轻一转，一个简单至极的拉扯动作却蕴含了某种大道至简的韵味，瞬间完成。
“嗡——！”
下一刹那，深入未知空间的绿色锁链猛地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顺着锁链传来，只见三道光芒黯淡、残破不堪的巨大法相，竟被那绿色锁链硬生生地从裂隙深处拖拽而出。
法相光芒散去，现出内部的三人——正是李言轩、东方木宇与叶鸿雪。
叶鸿雪的状况最为惨烈，原本风华绝代的法相，此刻上身左臂齐肩而断，断口处光屑纷飞，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解。法相内的本体，嘴角溢血，凌乱的发丝被汗水与血水黏在苍白却依旧绝美的容颜上，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更让人心惊的是法相内四灵——脸色苍白，气息萎靡；特别水元素之灵清涟，整个娇躯都在轻微地颤抖，身上几乎感应不到半分元气波动，显然本源已濒临溃散。
东方木宇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巍然百丈的玄冰法相，早已失去了最初的凛冽寒光与逼人锋芒。法相身上那套铭刻着幽蓝镇魔符文的玄冰重甲，已然尽数碎裂剥落，手中以万载寒冰所化的巨剑也已断毁，只剩下半截残破的剑柄尚在手中。其本体，那张万年冰封般的冷漠面容此刻苍白如纸，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而那握剑的右臂更是血肉模糊，森森白骨隐约可见，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战意。
三人之中，唯有李言轩的气息还算稳固。但他那翩翩书生法相亦是衣衫褴褛，脸上已无平日里那抹智珠在握的淡然笑意。本体身躯微微弯曲，正粗重地喘息着，握剑的右手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悬浮于他身旁的‘人书’，所散发的柔和金光也已黯淡了不少，但它依旧忠实地履行着职责，不断溢散出温润的能量，如春雨般轻轻覆盖在李言轩的本体之上，缓慢却坚定地修复着他因惨烈大战而损耗的巨量元气与本源之力。
紧随三人之后，则是五道威压依旧恐怖的法相——正是天道、噬帝与另外三大伪源境天帝。
天道与噬帝并非本体降临，故而明面上并无具体伤痕存在。但无论是天道那金光熠熠、充满无上威严的帝王法相，亦或是噬帝那不断扭曲变幻、吞噬光线的黑暗法相，此刻皆与他们的本体虚影一般，呈现出极不稳定的明灭不定状态，光芒闪烁，幻影重重，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在这片虚空之中。
至于其余那三大伪源境天帝，他们的法相和本体看上去不见太大损伤，若硬要说变化，便是三人的气息都显得有些紊乱，眼神中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凝重之色……显然，在与叶鸿雪的对决中，他们虽凭借人数与境界优势最终力压了对方，但对方得四祖境元素之灵相助，虽也是伪源，但爆发出的恐怖战斗力，竟让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取得决定性胜利，甚至还吃了些暗亏，这足以让三位老牌天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现身后，双方人马默契地相继撤去法相真身，显露出本体。
李言轩第一时间便飘身至气息奄奄的四灵身旁，“人书”嗡鸣，更为浓郁的金光溢散而出，源源不断地涌入四灵体内，竭力稳定他们那即将彻底溃散的脆弱本源。
叶鸿雪深吸一口气，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将散落在额前、沾染了血污的发丝抚向耳后。她双眉紧蹙，猛地转头望向一旁的谢梦宇，美眸之中先是闪过一丝后怕，随即涌起难以遏制的怒气……这个混蛋师弟，总是兵行险着。
下一瞬，她身影一闪，直接出现在谢梦宇身旁，抬起手就想给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来一记熟悉的‘板栗’……
然而，她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一只温暖而坚定的手轻轻握住。
谢梦宇转过头，朝着她露出一抹令人心安的笑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师姐，放心，我真的没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叶鸿雪眼中强忍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所有的怒气与担忧似乎都找到了宣泄口，却又被她强行压下。她死死咬着唇，最终还是在谢梦宇那清澈而坚定的目光中，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万千情绪化为了无声的信任。
而另一边，几大天帝皆飞落至天道分身之后，肃然站立，唯有噬帝一人，依旧独立于两大阵营之外，黑影缭绕，沉默不语，不知在谋划着什么……天道与那几位天帝目光快速交错，神识微动，瞬间便已交流完毕，明了了此间发生的一切。
天道那由光芒凝聚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旋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权衡着利弊得失。
数息之后，天道抬起头，目光穿透虚空，再次望向谢梦宇，只是他尚未开口，便已被谢梦宇平静地打断，
“若是你们还想再战，我有信心，至少将你这具分身彻底斩灭于此，顺便……再请两位天帝留下陪葬。”谢梦宇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在场者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说着，他目光微转，落在一旁如阴影般存在的噬帝身上，“至于噬帝大人，我虽无绝对把握将你也彻底留下，但也敢断言，你绝无可能再从这源城下的通道，全须全尾地回归你的暗域。”
话音落下，整个虚空变得死寂一片。
无论是南天元星域还是北天元星域的修者，此刻皆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就算是亲眼目睹了他借助剑气洪流短暂提升修为的南天元星域修者，也很难相信，在面对威压万古的天道以及数位至高天帝的情况下，他谢梦宇究竟还隐藏着何等恐怖的底牌，竟敢放出如此豪言？
而李言轩、欧阳棼天、东方木宇与叶鸿雪四人听后，皆是脸色骤变。他们比旁人更了解谢梦宇，深知他绝非虚张声势之人，此言一出，意味着他必然准备动用那需要付出极致代价的终极手段。
叶鸿雪更是猛地抓紧了他的手臂，盈着泪水的眼中满是阻止与惊惶，用力地摇了摇头……谢梦宇自是明白师兄师姐们的担忧，他回以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轻轻拍了拍叶鸿雪的手背，示意他们不必过于担心。
而场间，有些人的想法却与书院众人截然不同……
噬帝那翻滚的黑雾微微一顿，随即竟然传递出赞同的意念波动……他对谢梦宇所说之言虽仍心存疑虑，但他更明白，若想回归暗域，必须通过悬浮于头顶的源城内部的通道；而源城乃是书院所控制，其内布置的封印法阵之强大与诡异，他比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要清楚——若书院真不惜一切代价启动源城所有禁制，他想全身而退，恐怕真的是难如登天。
至于那几位伪源境天帝，则是下意识地轻轻蹙眉，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为首的天道，神念微动，暗自戒备。
只见天道人影轻轻波动，传出平静无波的声音：“我相信小先生所说定然不假。但若要本天道全然信服，总需要几分能说服我的缘由。”
闻言，谢梦宇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左手，修长的手指指向众人头顶那片黑压压、仿佛亘古永存的悬浮大陆——源城。
“我们最后的倚仗，便是它……当然，启动它的代价，便是我的魂魄、神识，以及这具肉身，皆会彻底灰飞烟灭，消散于天元星域。而我的师兄师姐们……或许也难逃境界暴跌，本源受损的下场。”谢梦宇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决绝。
“小先生当真舍得自身，就此消散？”天道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有纯粹的探究。
“舍得？呵……”
谢梦宇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决然，“自然是舍不得的。但没办法……以如今这形势再死战下去，除了祖境以上的修者或许能侥幸逃脱，今日参战的双方，这数千万生灵，恐怕最终皆难逃陨落寂灭的下场……你们天道一方或许不在乎这些损耗，但我在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无数紧绷着脸、却无一人退缩的书院与黑甲军修者，继续道：“所以，若战至最后，无论如何我都同样会选择舍身一搏，将你这具分身彻底斩灭……至于最终能再拉几位天帝下水陪葬，那便只能各凭本事，听天由命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整个虚空再次陷入一片极致的寂静，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无论南北两星域任何世家、宗派还是野修势力的修者，此刻皆从心底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与惊骇。他们不知道战至最后是否真如小院长所说那般——尽皆身陨。但他们也丝毫不怀疑，这位年轻的书院小院长，也真的能做得出那疯狂决绝之事。
然而，相较于其他势力的震恐，所有书院中人、以及那支沉默如山的黑甲军团，此刻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一个个挺直了脊梁，眼中燃烧着更加炽热与坚定的战意——只要小院长一声令下，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追随其后，纵死无悔。
天道听了之后，那金光凝聚的面容微微抬起，望向头顶那片笼罩在无尽黑暗与寂静中的源城土地，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土层与无数禁制，看清其内核真正的奥秘——他在权衡，在计算，在推演一切的利弊。
见状，整个虚空战场，无数道目光也随之抬起，紧张地仰望那片决定他们命运的黑影……此刻的源城，除却被深沉黑暗所笼罩外，先前那两道惊天动地、令天帝都心悸的天劫气息早已消散不见。但在场所有伪源境以上的强者神识感应中，依旧能模糊地感知到一丝微弱却无比纯粹、无比古老的法则波动残留其上，引而不发。
只是，场间似乎除却书院的几位先生心中了然，即便是强如天道分身，一时之间也难以完全看透那片黑暗之下究竟隐藏着何等玄机，只觉得那是一片能吞噬一切探查的深渊，令人不安。
片刻之后，天道收回了目光，再次望向谢梦宇，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这座源城，亦是帝绝本人所为，是他所准备的最终后手吗？”
谢梦宇略微沉吟，摇了摇头：“具体是老师的本体帝绝，亦或是他的分身元天所为，我也很难说清……但它的确是我们此行最大的倚仗所在。说实话，起初我们师兄姐弟几人皆不太明白老师的深意，但于此地大战爆发之后，我们与源城之间的感应也越来越强烈。”
方才借助法则锁链拉扯回师兄师姐的瞬间，他已与他们进行了短暂的神识交流，除却师姐叶鸿雪外，他们师兄弟四人都已明悟——那个记忆中，老师元天强迫他们必须死记硬背、却始终不明用途的古老印法，其真正的目标，便是这座源城。
而这源城其中一个最主要的作用，便是能代替书院那已主动撤去的冥渊封印，以自身为基，布下笼罩范围更广、威力更强的新封印，从而再次隔绝南北两大星域。
不过，关于源城，谢梦宇尚有一点未曾告知师兄师姐，那便是凭借那套印法，他可将自身与源城核心暂时融合，汲取其积攒了不知多少个纪元的磅礴能量，从而在极短时间内将境界提升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但代价，却也如他方才所说，能量耗尽之时，便是他魂魄、神识、肉身皆被那恐怖力量反噬，彻底灰飞烟灭之刻，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另一边，噬帝听了谢梦宇与天道的对话后，已不如之前那般轻松淡定，周身翻滚的黑雾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忌惮的并非仅仅是这具分身被斩灭，他更在意的，是源城对于整个暗域的战略压制作用。他甚至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若真让书院不惜代价彻底启动源城的全部威能，最后暗域与外界的通道有可能会被一种极其强大的封印彻底封死，那将是短期内凭借暗域自身力量极难破除的封印。
至于那尚与帝绝本体在无尽时空深处对峙的暗域帝君，其归来的时间怕也会出现变数——提前归来。
念及此，噬帝心中已萌生强烈的退意。毕竟，若能以相对完整的分身回去与本体相融，再借助这数百年间在暗域内的诸多布置，他或许能抢先一步踏入那传说中的‘未知之境’，届时，他才真正拥有与帝君抗衡的资本。
至于那几位伪源境天帝，虽不曾言语，但若要以他们自身的意志而言，他们自是万分不愿成为那个被对方临死反扑“拖下水”的倒霉之人……当然，作为天道意志的一丝延伸，若天道本体最终有所决定，他们亦会绝对遵从，这是他们存在的根本。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整个虚空战场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无数修者，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天帝，还是两阵营中的修者，皆把目光投向了天道那道光影，等待着他做出最终的决断，这决定关乎数千万生灵的存亡。
本是凝神沉思的天道亦在此时再次望向谢梦宇，那双法则凝聚的眼眸似乎要洞穿他的神识，以确定对方所言并非虚张声势的恫吓……虽为天道，但他也仅仅是这个时代的天道。而源城，则是上个时代、甚至有可能是上上个时代遗留下来的神秘造物，他相信除却暗域帝君与帝绝等寥寥数人，世间绝无人能完全知晓其来历与全部威能。
念及此，在凭借天道法则隐隐感知确认谢梦宇并未说谎、且那份决死之意真实不虚之后，天道终于缓缓开口，其声音恢弘而平静，竟带着一丝罕见的坦诚：“身为天道，若说有何遗憾，便是对这座源城所知终究太少。权衡利弊，我同意你们的提议，此战就此作罢，双方各自退去。”
若以这一场战役的胜利，却要损失掉培养数千年、耗费无数心血才成就的几位天帝，这代价的确让他觉得有些得不偿失。他也曾推演过，此战若不顾一切持续下去，最终或许真能逼得谢梦宇身死道消，书院精锐尽丧。但那样一来，自己这具重要的分身也极大概率会被谢梦宇临死前的反扑斩灭，分身被毁，本体力量必然受到牵连，届时很可能就牵制不住帝绝本体，甚至帝绝有可能在最终消散前，不惜代价将他这天道也一同封印，至于之后何时能归来更是无法得知……退一万步讲，就算此次真的成功除掉了最有可能成为今后心腹大患的谢梦宇，书院尚有不弱于他分身天帝的李言轩、东方木宇、叶鸿雪等人在，他无法预料日后若自己本体被拖住或封印，南天元星域会演变成何种局面。有些关乎布局未来的大事，还是要亲力亲为，他才会觉得有绝对的胜算。哪怕因此给了谢梦宇师兄弟几人成长的时间，但待到他的本体真正挣脱束缚，完整归来之时，又何惧他们？
正是基于这番深思熟虑，天道才有了这看似退让，实则包含深远算计的决定。
而在听了天道之言后，南北两星域双方阵营的无数修者，几乎不约而同地在心底长长舒了一口积压已久的浊气……试问若能存活，谁愿意在这冰冷的虚空中道消身死，百千载修行化为泡影？
就在此时，天道再次开口，声音传遍虚空：“小先生，若我所料不差，横亘于冥渊之上的那道古老封印，其力量因无尽岁月的侵蚀早已衰弱不堪，时至今日，对于祖境及之上的修者恐怕已无太多阻碍之力，所有书院才会选择主动将封印解除……”
谢梦宇目光微闪，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天道所说。
“而帝绝所留的后手，想来也是以这座神秘的源城为核心，重新设置一道更加强大、足以隔绝两界的全新封印吧？”天道继续问道，这似乎是他退兵前想要确认的最后一个关键信息。
谢梦宇沉吟了片刻，再次缓缓点头默认……这件事，即便现在隐瞒，待源城真正发动时对方也会知晓，不如坦然承认。
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天道亦不再多言，而是转头，与身后的几大天帝进行最后的神识交流，安排退兵事宜。
片刻后，庞大的南天元星域阵营修者大军，开始在王庭两大护法——左翊与右尘的高效指挥下，如同退潮的海水般，井然有序地缓缓向后撤去……无数战舰调转船头，修者们或化作流光、或骑乘坐骑，缓缓从这处战场上消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