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东巡,太后自然要随驾同行,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富察琅嬅,皇上只点了贵妃高曦月、令嫔魏嬿婉、舒嫔意欢,余下便是几位位份低微的常在、答应充作陪侍。
纯妃苏绿筠被留在了宫中,毕竟六宫诸事需人打理,她素来沉稳,是皇上心中最合适的留守人选。
至于如懿与海兰,皇上早已将她们抛诸脑后,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念头,压根没将二人列入随行名单。
御驾一路北上,车窗外的风光与宫中截然不同。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远胜宫中那一方被宫墙框住的天地。
富察琅嬅此行只带了璟瑟在身边,幼子永琮尚在襁褓,经不起路途颠簸,便留在了宫中交由乳母精心照料。
长子永琏则被委以重任,皇上离京期间,朝中政务由他主理,次子永璜从旁协助,也算给了两位皇子历练的机会。
永琏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自从他大婚之后,也多在朝中历练,引得众多大臣赞不绝口。
皇上本就宠爱这个嫡子 再加上富察琅嬅从中斡旋,皇上倒也没有对已经长成的永琏生出几分忌惮来。
时光在御船上缓缓而逝,转眼便到了三月十一。
富察琅嬅正临窗看着窗外掠过的湖面风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东珠手串。
这一日,是上一世她失足落水、最终油尽灯枯的日子。
重活一世,她曾无数次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以为自己会惶恐不安,会彻夜难眠,可真当这一日悄然而至时,她心中竟只剩一片异常的平静。
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缓缓闭上眼,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科尔沁没有再来折子求嫁公主,因为璟瑟与步腾巴勒珠尔的婚事早已定下,婚期就定在今年六月,大婚之后额驸留京任职,不必远嫁草原。
而她自己,如今身子康健,早已不是前世那个久病缠身的皇后,更不会再因旁人一句“一报还一报”的疯言,便惊得失足落水,最终香消玉殒。
还有皇上。
富察琅嬅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
从前年那场缠绵的疥疮,到后来突如其来的高热,皇上的身子早已不如往日康健,只是他素来好强,又有太医的精心调理,表面上看起来倒还一如往常。
再加上皇上近来日渐耽于美色,对意欢的恩宠无度,她早已听闻,皇上私下里常命人寻来鹿血酒饮用,不过是想维系那点帝王的体面罢了。
“明日便要到山东地界了,”富察琅嬅收回目光,转头对身旁的连翘说道,语气平淡无波,“皇上一路劳顿,到了地方,总要好好歇息几日。”
连翘笑着上前,低声应道:“皇后娘娘说得是,奴婢方才听随行的太监说,山东的官员们早就备下了接驾的排场,珍馐佳肴、歌舞伶人一应俱全,听说还有不少....特意挑选的美人呢。”
富察琅嬅闻言,不由得轻笑一声。
皇上离了紫禁城,没了宫规的束缚,那颗心自然也野了几分。
前两日行至运河之上,他不过一时兴起,便直接在青雀舫上临幸了一个伺候茶水的宫女,那般急切,哪还有半分帝王的沉稳。
如今尚未登岸,地方官员便已这般上赶着讨好,等真到了山东地面,各色美人环伺左右,以皇上如今的性子,又怎会拒绝?
她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只余下一片了然的清冷。
这东巡之路,怕是不会如表面这般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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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悄无声息地铺满了天际,运河之上水波粼粼,倒映着天边稀疏的星子与御船舷边悬挂的宫灯。
庞大的御船缓缓停泊在岸边,船身微微晃动后便归于平稳。
富察琅嬅卸了钗环上的繁复珠翠,换上一身常服,悄然出了船舱。
白天御船行进,虽然已经十分平稳,但总觉得有些晃悠,所以不愿意多走,如今船一停,富察琅嬅倒是有心情走一走。
晚风吹拂在脸上,带着水里特有的湿润凉意,她微微眯起眼,还是和前世落水那夜一模一样的天气。
可心境早已天差地别,前世此时,她满心都是“一报还一报”的惊惧,只觉这晚风冰凉刺骨,如附骨之疽般渗进骨子里。
如今重活一世,心头没了那份惶惑,反倒觉得这凉风习习,连带着胸腔里的郁结,都轻了几分。
她沿着船舷缓缓漫步,脚下的木板偶尔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倒有几分难得的静谧。
正望着远处朦胧的岸影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皇额娘!”
富察琅嬅回头,只见璟瑟穿着一身嫩黄色的旗装,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如一朵盛放的牡丹。
她脸上带着明亮的笑意,提着裙摆哒哒哒地快步走来。
“皇额娘也在这儿散步呀?”璟瑟走到近前,气息微促,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底映着舷边的灯火,亮得像揉碎了的星光。
如今的璟瑟已是十七岁的少女,身量早已抽长,亭亭玉立地站在面前,竟比富察琅嬅还高出小半头,褪去了孩童时的稚气,多了几分少女的温婉灵动。
富察琅嬅望着女儿熟悉的脸庞,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
掌心温热,带着少女的柔软,她指尖微微收紧,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的温柔,
“真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们璟瑟都长这么高了,竟比皇额娘还高出些了。”
璟瑟被她看得有些害羞,脸颊更红了些,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
“那又怎样,就算儿臣到了八十岁,头发白了,牙齿掉了,皇额娘也还是儿臣的皇额娘呀。”
富察琅嬅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眼底的怅然被暖意取代。
上一世她连璟瑟出嫁都没有看到,如今真是希望今世,真能看到璟瑟八十岁的模样。
她伸手挽住璟瑟的胳膊,母女二人并肩沿着船舷慢慢往前走,晚风拂起她们的鬓发,带着淡淡的脂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