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厄姆犹豫了一下:“这违反规定。”
“梦境是他们的私人空间,不允许外人进入。”
“除非他们自己同意。”
“那就问问他们。”王也说道。
“好吧。”格雷厄姆叹息,“但如果他们拒绝,你就不能强行进入。”
他操作了一下控制台,向梦境中的艾琳发送了一个请求。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
“她同意了。”格雷厄姆说道,“但只给你十分钟。”
“足够了。”王也说道。
格雷厄姆将一个头盔戴在王也头上,然后启动了连接装置。
瞬间,王也的意识被拉入了艾琳的梦境。
他出现在那个美丽的花园中。
艾琳正坐在长椅上,和家人聊天。
看到王也出现,她站了起来。
“你是典狱长说的那个界限行者?”她警惕地问。
“是的,我叫王也。”他说道,“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艾琳问道,“如果你是来劝我离开的,那就别浪费时间了。”
“我不会离开这里。”
“为什么?”王也问道,“你不想回到真实世界吗?”
“回去做什么?”艾琳冷笑,“回去看着自己慢慢死去?”
“回去独自承受孤独和疾病?”
“我的家人都死了,我的世界已经毁灭了。”
“在现实中,我只剩下痛苦。”
“但在这里,我有一切。”
“我的家人还活着,我的身体很健康,我的世界很美好。”
“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但这些不是真的。”王也说道。
“那又怎样?”艾琳反问,“对我来说,它们就是真的。”
“我能看到他们,能听到他们,能拥抱他们。”
“这和真实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这一切是虚构的。”王也说道,“你的家人不是真的,这个世界也不是真的。”
“一旦你断开连接,这一切都会消失。”
“那我就不断开连接。”艾琳说道,“我会永远待在这里。”
“在这个美好的梦中,度过我剩下的人生。”
“哪怕这人生只是一场梦。”
王也沉默了。
艾琳的选择,从她的角度来说,是合理的。
在现实中她只有痛苦和死亡,在梦中她有幸福和希望。
任何理性的人,都会选择后者。
但他总觉得不对。
“如果你的家人还活着。”他说道,“他们会希望你这样吗?”
“希望你活在虚假的梦中,而不是真实的世界?”
艾琳的表情僵住了。
“他们...他们已经死了。”她说道,声音开始颤抖,“不要用他们来要挟我。”
“我不是要挟,而是在问你真正的想法。”王也说道,“你真的觉得,活在梦中就是幸福吗?”
“还是说,你只是在逃避面对失去的痛苦?”
“你在内心深处,其实知道这一切是假的。”
“但你不想承认,因为承认就意味着要面对真相。”
“闭嘴!”艾琳突然尖叫,“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你没有失去过所有的一切,你不知道那种痛苦!”
“在现实中,我每天醒来都要面对空荡荡的房间,都要想起他们已经不在了。”
“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每一秒活着都是痛苦。”
“而在这里,我不用面对这些。”
“我可以假装他们还活着,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有什么错?”
她崩溃地哭了起来,花园的景象开始扭曲。
那些家人的身影变得透明,像是要消失一样。
“你看到了吗?”王也轻声说道,“即使在梦中,你也无法完全欺骗自己。”
“你知道这一切是假的。”
“而这种矛盾,让你无法真正获得平静。”
“你不是在享受幸福,而是在勉强维持一个随时可能崩溃的幻象。”
艾琳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那我该怎么办?”她哽咽着问,“回到现实,然后痛苦地死去吗?”
“不。”王也说道,“回到现实,然后学会与痛苦共存。”
“失去是永远的,你无法改变。”
“但你可以选择如何面对失去。”
“是逃避到梦中,还是在现实中寻找新的意义。”
“你的家人已经离开了,但你还活着。”
“你可以为他们活下去,带着他们的记忆活下去。”
“这样,他们才真正地活在你心中。”
“而不是活在虚假的梦境里。”
艾琳哭了很久。
最终,她抬起头,眼神中有了一丝清明。
“也许...你说得对。”她说道,“我一直在逃避。”
“逃避失去,逃避痛苦,逃避现实。”
“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是让我在虚假中苟延残喘。”
“我想...我想试试回到现实。”
“即使只有三个月的生命,我也想真实地活着。”
“而不是在梦中虚度。”
连接突然断开,王也被弹出了梦境。
格雷厄姆站在他面前,脸色阴沉。
“你做了什么?”他质问道,“你扰乱了她的梦境!”
“我只是和她聊了聊。”王也说道,“她自己决定要离开。”
“不可能!”格雷厄姆激动地说,“没有人会自愿离开永恒监狱!”
“这里是他们最后的避难所!”
“你毁了她的幸福!”
“我没有毁,我只是让她看清了真相。”王也说道,“虚假的幸福不是真正的幸福。”
“她有权利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然后做出真正的选择。”
“但她会痛苦的!”格雷厄姆说道,“回到现实,她会再次经历那些痛苦!”
“可能。”王也说道,“但那是她的人生。”
“真实的人生,包括快乐和痛苦。”
“你不能因为怕她受伤,就把她永远关在梦里。”
“那不是保护,那是囚禁。”
艾琳的舱室开始发光。
她在里面动了,眼睛缓缓睁开。
舱室打开,她虚弱地坐了起来。
“我...我出来了?”她茫然地看着周围。
“欢迎回到现实。”王也说道。
艾琳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哭了起来。
不是崩溃的哭泣,而是释然的哭泣。
“谢谢你。”她对王也说,“谢谢你把我拉回来。”
“我差点就永远沉沦在梦中了。”
“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格雷厄姆看着这一切,表情复杂。
“你不懂。”他对王也说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坚强。”
“有些人真的无法面对现实。”
“对他们来说,梦境是唯一的活路。”
“那就让他们自己选择。”王也说道,“但要让他们在知情的情况下选择。”
“告诉他们真相——梦境是虚假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然后尊重他们的决定。”
“如果他们在知道真相后,还是选择留在梦中,那是他们的权利。”
“但不能隐瞒真相,让他们在无知中沉沦。”
格雷厄姆沉默了。
“你想做什么?”他最终问道。
“我想进入所有人的梦境。”王也说道,“和他们每一个人谈谈。”
“告诉他们真相,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离开还是留下,由他们自己决定。”
“这里有三千多人。”格雷厄姆说道,“你要和三千多人谈?”
“是的。”王也说道,“这是我的责任。”
“作为界限行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千多人在虚假中沉睡。”
“即使他们是自愿的,我也要确保他们是在知情的情况下自愿。”
格雷厄姆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会发现,大多数人不会像艾琳一样。”他说道,“他们会拒绝你,会驱赶你,会恨你。”
“因为你打破了他们的美梦。”
“但如果你坚持,我不会阻止。”
“这也是你的权利。”
接下来的几个月,王也每天都在进入不同的梦境。
和一个又一个沉睡者对话。
有些人像艾琳一样,最终选择回到现实。
有些人在听完真相后,依然选择留在梦中。
还有些人根本不想听他说话,直接把他赶出梦境。
王也尊重每一个选择。
对于那些选择留下的人,他也不再劝说。
因为那是他们的权利。
但至少,他确保每个人都知道了真相。
都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三个月后,三千多个梦境都被访问了。
最终,有六百人选择回到现实。
剩下的两千四百人,选择继续沉睡。
“你满意了吗?”格雷厄姆问王也。
“不满意。”王也诚实地说,“我希望更多人能回到现实。”
“但我尊重他们的选择。”
“自由意志是最重要的。”
“即使那意味着选择囚禁自己。”
“你变了。”格雷厄姆说道,“刚来的时候,你想解放所有人。”
“现在,你接受了有些人想要被囚禁的事实。”
“这是成长,还是妥协?”
“都不是。”王也说道,“这是理解。”
“我理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极限。”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现实的残酷。”
“强迫他们面对,反而是残忍。”
“但同时,我也要确保他们的选择是真正自由的。”
“不是被蒙蔽,不是被操控,而是基于真实信息的自主决定。”
“这才是我能做的。”
格雷厄姆点头:“你是一个好的界限行者。”
“比我见过的大多数都要好。”
“因为你在坚持原则的同时,也保持了同理心。”
“这很难得。”
王也准备离开永恒监狱了。
在离开前,他对格雷厄姆说:“我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对于新来的人,先让他们在真实世界尝试治疗和康复。”王也说道,“给他们一些支持,一些陪伴。”
“也许很多人的痛苦是可以缓解的。”
“只有当真的无法承受时,再提供永恒监狱作为选项。”
“而不是一开始就让他们逃避。”
“逃避应该是最后的选择,不是第一选择。”
格雷厄姆思考了很久。
“好。”他说道,“我会这样做。”
“也许你是对的,逃避不应该是第一选项。”
“但对于那些真的走投无路的人,这里仍然会敞开大门。”
“当然。”王也说道,“这是他们的权利。”
他打开通道,离开了永恒监狱。
回到层间裂隙中,他感到深深的疲惫。
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心灵的疲惫。
这个任务让他看到了存在的复杂性。
自由不是简单的是非题。
有时候,自由包括选择不自由的权利。
而他能做的,就是确保每个选择都是真正自由的。
“这就是界限行者的工作吗?”他自问,“在各种灰色地带中寻找平衡?”
“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找到可行的妥协?”
“也许是的。”
“也许这比简单的善恶判断更重要。”
他继续向前,向着下一个需要帮助的层面。
而在他身后,永恒监狱继续运转着。
那些选择留下的人,继续在梦中沉睡。
那些选择离开的人,回到现实开始新的人生。
每个人都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
无论那条路通向何方。
这就是自由的真谛。
离开永恒监狱后,王也在层间裂隙中漂流了很久。
这一次,他没有追随任何信号,只是随意地前进。
经历了这么多层面,他需要时间消化和思考。
每个层面都给他带来了新的认识,也带来了新的困惑。
统合层面教会他,极端的统一会导致脆弱。
幸福层面教会他,控制式的保护就是囚禁。
永恒监狱教会他,自由包括选择不自由的权利。
“那么,什么才是正确的?”他自问。
“多元还是统一?自由还是保护?干预还是放手?”
“界限行者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拯救者?调解者?还是旁观者?”
这些问题在脑海中盘旋,没有答案。
也许,根本就没有标准答案。
每个层面都不同,每个情况都独特。
正确的做法,只能在具体情境中寻找。
正想着,他感知到了一个奇怪的波动。
不是求救,不是召唤,而是一种...回响。
就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呼喊,声音经过无数次反射后传到这里。
微弱,但持续。
“又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层面吗?”王也想道。
他改变方向,朝着回响的源头前进。
穿过几个能量节点后,他找到了目标层面。
但这个层面的状态让他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