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地势开阔,地利险要,是南北兵锋交汇的咽喉。数日前大雪初霁,如今虽已出了太阳,寒意却仍未散尽。厚重的云压在天顶,暗藏着某种不安的躁动。营帐之间旌旗猎猎,兵甲森森,一切都预示着风雨欲来。
夜色渐浓,营中一座大帐亮着温暖灯火。帐内铺着厚实的地毡,炉火正旺,驱散了夜间的寒气。案上铺着最新绘制的地形图和京畿城防布置图,几支狼毫笔横陈在图边,似乎刚被人用来圈画勾勒。
萧爽坐在主位之上,身披铁甲,甲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他一路北上,与敌交锋三场,刀锋未歇,如今方才稍得喘息。帐内的酒炉飘着微香,热气渐渐升腾,他站起身脱去战靴和盔甲,之后轻衣斜倚,一手把盏,另一手轻敲桌面,眼神却依旧锋利,犹如未入鞘的长刀。
对面是萧荣,神情虽淡然,却也压不住眉眼间久历沙场的锐气。他如今已是十五万大军的都统,将自己的军队与萧爽的大军合编之后,整支兵马声势更甚。
两人一夜未眠,自日落谈至此刻,帐中已换过三轮酒。
“你说五王兄?”萧荣皱着眉,放下酒盏,“你居然想……推他去主天下?凭什么啊,天下是咱们兄弟一起打下来的!”
萧爽淡淡一笑,举杯一饮,“他稳,沉得住气,能容人用人的同时手腕也狠绝果断,有咱们身上没有的特点。你、我若称王,即使他能助我们,朝里那些人也未必乖乖听话;他若称王,你、我亦心安,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在京城,熟知朝内关系,在用人和治理江山方面比我们更优秀。”
“可你是父皇最早封王之人啊!”萧荣神情中透出不甘,“边疆是你镇下的,虎符是你拿着的,如今南北将心尽数归你,是你率领我们进京平叛乱。你若不争,我心里有些不甘。”
“争?”萧爽低声一笑,把酒盏搁在桌上,神色一敛,像是忽然忆起某些早已尘封的往事,“当年太后下旨逼父皇废母亲的封位,我不是没争,但是舅父一家还是被流放北岭,连一封家书也不能送回。你以为父皇封我英王是什么意思?不是说我英明睿智,是让我心里有点数......我在边境多年,已经不适合京城的波诡云谲。老八,有时候,不争也是一种争。”
他说到这,目光微动,像是穿越风雪重回那座冰封的孤城。
“前一段时间,我几近陷入一场爆炸案,老五将那件事处理得得体妥善,我觉得他适合掌管这天下。”
他抬头看着萧荣,声音低而笃定,“我欠的血债太多,慧兰跟着我也没过几天舒服日子。荣弟,若真有一人必须担此大统,我希望是他。二哥不是不愿意推举你,只是......你过于宅心仁厚,这样的性格,恐不能健康善终......”
帐中一时沉寂,唯有炉火轻鸣,烧得一块枣木发出清脆的爆响。
萧荣凝视萧爽许久,目光里翻涌着百般情绪,终于低声道:“哥,你真的不想要这江山?”
“我要的,是让这一身铁血,能换来的太平天下。百姓生活的苦,只要有人能解他们的疾苦,就够了。”萧爽笑了,目光却透着疲惫和隐忍,“慧兰还等我回去,和她一起种花、煮茶、看雪落窗棂,看晚霞满天。而这些,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能做到的事。”
萧荣低下头,默然许久,忽而抬手一拱,“若真如二哥所言,臣弟愿意拥戴他。”
萧爽看着萧荣,心头微松,却又轻声一叹:“你我兄弟,健康终老,便是极好。”
两人对坐,帐外风声渐息,夜更深,火光映照他们坚定的脸庞。外头传来营哨交接的脚步声,一切都井然有序。
萧荣忽道:“你出发前,京中局势如何?咱们进京后又当如何处置?”
萧爽眸光微转,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缓缓道:“京营兵心未稳,禁军多听蓝庭之令。咱们得先掌握兵部,掌天街五门,之后,文官那边也须有人应声而动。”
他指着地图,“你与牛战率一部分人马于京外设伏,设封锁线,防萧义出逃及拦截外边来的援军。我带一部分人冲进宫里,将那贼拿了。”
萧荣一怔,随后笑出声:“你倒是说得轻巧。”
萧爽也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出京时,和老五初步预演了一下。京中狼虎环伺,不早做准备,谁知自己明日是君是囚?”
两人对视,皆是一笑,酒意微醺,情谊更甚。
那一夜之后,大军列阵,齐州之北的旷野上,铁骑整装待发,战旗如林,号角未吹,杀气已震山河。
风正劲,烽烟起。
王者之战,已然揭幕。
夜半三更,京城笼在厚重的黑幕之下。漫天阴云压顶,连星光都无法透下,仿佛天地间只剩沉默与压抑的喘息。街头的灯火早已熄尽,只有巡夜兵偶尔的脚步声,在空荡街巷中回荡。
然而,一道惊雷从城西震起。
紧接着,是滚滚如潮的战鼓声。
齐州兵马突袭京师,一路势如破竹,锋芒直指皇都城门!
天街之上,萧爽亲披战甲,策马当先。
“破门!”他一声令下,牛战领着破军营驾着云梯巨车撞上厚重的西门。火油飞泼,烈焰腾空,伴着轰然巨响,大门轰然崩塌!
金甲铁骑潮水般冲入城中,萧荣率护卫军从东门直插,十几万兵马前后夹击,如刀切豆腐般将京营数万禁军撕成两段。
天子脚下的军阵,自不及沙场老兵。
“大胆!”宫墙上,一个内监高声喊着,话音未落却被冲阵军一箭射死,一道鲜血溅满了身后的宫墙。
禁宫之内,火光映天,哀叫连连。
侍卫仓皇应战,却哪里挡得住边境的兵马。萧爽领着精锐直破太极殿,长枪扫过,拦路者无不披靡。
他马踏丹墀,衣袂烈烈,一双冷眸直望御阶之上。
“萧义,给老子滚出来!”
御座后,一道身影踉跄站起,正是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