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仍旧滚滚翻腾,仿佛一头无法驯服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咆哮着,用它那灰色的身躯紧紧笼罩住了整个黑风口峡谷。这里的每一块岩石、每一捧泥土,都被这股浓烟染成了一片死寂的黑色,毫无生气可言。
而在这片被战火肆虐过的土地上,还残留着许多触目惊心的痕迹——那些紫黑色的血迹如同一幅诡异的画卷,铺展在地面之上。它们浓稠得就像是从大地深处源源不断涌出的毒液一般,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又如同一群狰狞可怖的恶魔,用锋利无比的爪子深深地嵌入了乱石之中,留下一道道难以磨灭的印记。
瑟瑟发抖的秋风裹挟着漫天飞舞的尘土席卷而过,试图掩盖这些血腥的场景,但却只是徒劳无功。因为那些血污已经与石头融为一体,变成了一块块坚硬的暗红色结痂,牢牢地镶嵌在怪石嶙峋的缝隙之间,任凭风吹雨打也绝不脱落。就连生长在山涧中的那些最为顽强泼辣的野蒿,此刻似乎也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恐惧和敬畏之情,宁愿绕道而行,也绝不敢在这里扎根发芽。
山本野狼面色阴沉地踏着满地狼藉缓慢前行,他的脚步显得有些沉重,仿佛每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力气一般。脚下不断传来阵阵“咯吱”的闷响声,仔细听去,可以分辨出这些声音来自于被碾碎的断裂箭镞、残破不堪的衣甲以及那些难以辨认的碎骨。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方。只见绵延不绝的苍梧岭宛如一条巨龙般横卧在天边,巍峨壮观。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在青色的山峦之上,仿佛给它们披上了一件血红色的外衣。山本野狼那双狭长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从中闪过一抹不甘心之色。
这场战斗虽然最终以胜利告终,但付出的代价却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此刻,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无奈情绪。
在山本野狼身后,跟随的倭寇队伍显得十分混乱和狼狈。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走着,有些人身上还缠着绷带,鲜血透过纱布渗出来;另一些人则一瘸一拐,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时不时有受伤的士兵发出凄厉的哀嚎声响彻整个山谷,然而这凄惨的叫声很快就被山间呼啸而过的狂风所淹没,如同一片片破碎的纸屑随风飘散。与此同时,战马奔腾时扬起的尘土弥漫在空中,马蹄践踏在枯黄树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又刺耳的旋律。这种种声音回荡在空旷寂寥的山谷之中,让人毛骨悚然,心生恐惧。。
苍梧岭下,便是落霞镇。曾几何时,这座小镇是中原南部数一数二的热闹市集。晨曦初露时,镇口的青石板路便被车轮碾出辘辘的声响,挑着担子的货郎、牵着毛驴的客商、挎着竹篮的妇人,摩肩接踵,将街巷挤得水泄不通。酒肆的杏黄幌子迎风招展,幌子下飘出醇厚的酒香,勾得路人频频回首;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满堂的喧哗便戛然而止,只余那抑扬顿挫的嗓音,伴着茶盏碰撞的脆响,在屋檐下悠悠回荡;巷口的空地上,孩童们追着蝴蝶跑,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墙头的麻雀,也惊碎了午后的慵懒时光。
可此时此刻,眼前的落霞镇,却死寂得像一座荒坟。镇口的青石板路被寒霜冻得发脆,踩上去仿佛能听见冰裂的轻响,整条街道上空空荡荡,连只觅食的野狗都不见。临街的铺子尽数大门紧闭,厚重的门板上钉着粗砺的木板,板缝里塞着枯黄的茅草,像是被人死死捂住了嘴,连一声呜咽都透不出来。唯有镇西头那座古老的土地庙,还立在一片萧瑟里。庙旁的几棵老枫树,叶子被秋霜染得似火般艳红,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叶片打着旋儿飘落,先是轻轻吻过庙前积满薄灰的香炉,又被一阵急风卷起,贴在斑驳的庙门上,像是谁在无声地垂泪,那红,艳得刺眼,也艳得悲凉。
沉闷而粗暴的马蹄声,终于踏碎了小镇的死寂。山本野狼勒住缰绳,胯下的战马焦躁地刨着蹄子,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那尘土里,竟混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酒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他皱起眉头,循着气味望去,只见镇中心的“醉仙居”酒肆半掩着木门,门缝里漏出昏黄的灯光,在暮色里晕开一团暖融融的光晕,像荒原上引诱迷途者的鬼火,妖冶又诡谲。他嘴角一勾,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牙齿在暮色里闪着冷光,抬手便示意两名手下上前踹门。
“砰——”一声巨响,朽坏的木门应声而开,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酒肆里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柜台后的酒坛东倒西歪,碎裂的陶片上还沾着残酒,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地上散落着几只豁了口的瓷碗,碗底凝着早已干涸的饭粒,像是主人离去得太过仓促。唯有灶台边的那口大铁锅,还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锅肉汤在锅里轻轻翻涌,浓郁的肉香混着酒香飘出来,勾得几个倭寇喉结滚动,眼里泛起贪婪的光。一个满脸横肉的倭寇耐不住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伸手便从锅里捞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油星子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他囫囵塞进嘴里,刚嚼了两下,脸色骤然剧变。他的五官猛地拧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往外钻,身子剧烈地抽搐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瞪得滚圆,那双浑浊的眸子里,还残留着未散的贪婪,很快,便彻底失去了神采。
山本野狼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军刀,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劈开身旁的木桌,木屑纷飞间,厉声嘶吼:“有毒!”话音未落,就见那口肉汤的表面,缓缓浮起一层诡异的青黑色,像淬了毒的蛇信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就在这时,镇口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铜锣声。“哐哐哐——”那声响急促而尖锐,刺破沉沉暮色,惊得树梢的寒鸦尽数飞起,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紧接着,四面八方的屋顶上,突然冒出无数手持弓箭的身影。他们的衣衫与青灰色的瓦砾融为一体,手中的箭镞在残阳下闪着冷冽的光,像是蛰伏了许久的猎兽,终于亮出了磨得锋利的獠牙。为首的是个身着青色短褂的中年汉子,他挽弓搭箭,箭头直指山本野狼,手臂稳如磐石,声音洪亮如钟,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狗强盗!落霞镇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山本野狼的脸瞬间变得狰狞,青筋在他的额角突突直跳。他猛地挥刀砍向身旁的门板,木屑纷飞间,厉声下令:“给我搜!把全镇的人都揪出来!烧!杀光!一个不留!”
倭寇们顿时红了眼,像一群挣脱了锁链的野兽,嗷嗷叫着冲进两旁的铺子。他们踹开紧闭的门窗,门板撞击墙壁的巨响震得人心头发颤;翻箱倒柜的声响里,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桌椅被劈断的闷响,还有倭寇们得意的狞笑。一个倭寇踹开一间民宅的后窗,刺眼的火光里,他看见墙角的柴堆后,缩着一对瑟瑟发抖的母子。女人紧紧捂着孩子的嘴,怀里的孩子不过三四岁,小脸煞白,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女人的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眼里蓄满了绝望的泪水,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那倭寇发出一声狞笑,抬手便是一刀,锋利的刀刃劈开了女人的胸膛。鲜血喷溅而出,溅在孩子惊恐的小脸上,温热的血珠顺着孩子的脸颊滑落,烫得他猛地一颤。孩子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可那哭声刚出口,就被倭寇扼住了脖颈。粗糙的大手狠狠收紧,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小小的身体被狠狠掼在墙上,又软软地滑落,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再也没了声息。那双圆睁的眼睛里,还凝着化不开的恐惧,像两颗破碎的星辰。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倭寇手持火把,毫不留情地点燃了铺子里堆积如山的布匹。“腾”地一下,火苗蹿起老高,像一条条赤红的毒蛇,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火势如脱缰野马般迅猛蔓延,疯狂地向上攀爬,直逼屋檐下那脆弱不堪的木梁,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滚滚浓烟如同汹涌澎湃的黑浪,翻腾而起,遮天蔽日,呛人的烟火气弥漫在小镇的每一个角落,熏得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
转瞬间,原本平静祥和、宛若世外桃源般美好的落霞镇,就像是一颗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突然之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刹那间,熊熊烈火如一头凶猛无比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吞噬着一切。眨眼之间,整个落霞镇都被这可怕的大火给彻底淹没了。
在那片无边无际的火海中,赤红耀眼的光芒如同太阳坠落凡尘一般,硬生生地撕开了漆黑的夜空,照亮了半边天际。那刺眼夺目的红光仿佛拥有生命一般,不断地跳跃舞动,将天空中的云朵染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色。而在这片诡异而又惊悚的红光映照下,那些倭寇们狰狞扭曲的面容更是变得愈发阴森恐怖起来,活脱脱就是一群刚刚从九幽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完全没有把人命放在眼里,他们在这片炽热得让人窒息的火焰海洋里尽情地撒野狂欢,肆意地放声大笑。与此同时,他们还毫不留情地抢夺着镇上居民家中的财物,甚至对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老百姓展开了惨无人道的屠杀。曾经干净整洁的青石板路上,现在已经流淌满了猩红刺目的鲜血;往日充满欢声笑语的街道,如今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和惨叫声。就这样,一座原本安宁和谐、风景如画的美丽小镇,转眼间竟然变成了一个惨不忍睹、犹如阿鼻地狱般可怕的地方。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猛。那些摇摇欲坠的房梁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后,轰然倒塌下来。一时间,无数火星四处飞溅,宛如一场铺天盖地的流星雨。然而,这场“流星雨”却并没有带来任何浪漫或美好,反而更像是老天爷洒下的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无情地割向这片早已被鲜血和烈火染红的大地,也深深地刺痛着每一个幸存者那颗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