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未时,吴天翊提着药箱,佝偻着脊背,径直走向端木柔的房间,推门便见屋内气氛沉静 —— 端木鸿端立于床边,神色肃然,端木苏氏守在床畔,满眼关切,仁心堂的柳鹤年则站在一旁,手中拿着方剂,似在思索。
吴天翊给几人微微点头,算作招呼,随即俯身至床前,仔细为端木柔诊脉,又查看她的舌苔与伤口,见脉象平稳、伤口愈合良好,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转头将柳鹤年唤至跟前,从药箱里取出银针与医案,指尖点着医案上的穴位图,细致讲解:“柔姑娘体内寒滞未消,需以‘温通针法’刺激关元、气海二穴,每穴留针一刻钟,力道需轻,免伤气血。”
他又翻到药方一页,逐味药材解释:“此方中黄芪用量需随她气色增减,若面色转红,便减两钱;当归需用酒炙,更利活血。每日喂药需在辰时、申时,此时脾胃运化最佳,能助药效吸收 —— 万不可在子时喂药,以免扰了肝肾作息。”
这般细致叮嘱,几乎涵盖了所有细节,屋内除了端木鸿,端木苏氏眼中泛起暖意,柳鹤年更是满脸敬佩 ——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尽心的医者,对非亲非故的病人竟这般周全。
这时,端木柔躺在床上,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几分怯意与期盼:“吴老大夫,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吴天翊直起身,脸上漾开温和的笑,语气舒缓:“有缘自会相逢,只盼下次相见,小姐已无病痛缠身,能自在赏雪吟诗,而非因病症相扰!”
交代完所有事,吴天翊提起药箱,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端木鸿,转身走出房门。
看着那略显佝偻的 “老大夫” 背影消失在风雪中,端木鸿抬手捂须,眼中满是感慨,轻声叹道:“此人身负奇才,既有悬壶济世之能,又有舍身赴险之勇,更兼少年心性却藏得这般深 —— 燕藩得此世子,实乃天助,我端木家能与此人结盟,亦是幸事啊!”
很快,吴天翊便顶着风雪赶回悦来客栈,他推门而入,反手掩上房门,迅速褪去身上的灰布长袍与伪装胡须,露出少年清俊的面容与挺拔身姿。
随即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束紧腰带,将短刀别在腰间,又从床底翻出那些颠覆这个时代的“热武器”以及连发弓弩,大步流星走出客栈。
门口的马夫早已将备好的黑马牵至廊下,吴天翊翻身上马,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踏着积雪向着雾隐谷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溅起的雪沫子在风中散开……
与此同时,端木鸿那边也启动了两人约好的 “诱敌信号”。
只见林舟身着便服,信步来到端木府与淮南王势力约定的秘密据点 ——“清风茶馆”。
他走到柜台前,对着正在擦拭茶碗的伙计不动声色地亮出一块刻着 “端木氏” 纹章的青铜令牌,沉声道:“我想见你们的‘掌柜’,有上好的‘货’与他交易!”
那伙计见了令牌,眼神微变,随即点头哈腰道:“客官稍候,小的这就去通报!”
说罢转身掀开内堂帘子走了进去,片刻后,从里屋走出一位身着灰布长衫的老者,他看到林舟,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迅速敛去,脸上堆起客套的笑:“客官,随老朽进来!”
林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留意后,便随着老者走入里屋,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来到一间陈设简陋的密室。
密室中央摆着一张案几,赵承业正跪坐于案前,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
他见林舟进来,当即起身迎了上去,脸上带着几分虚伪的热络,拱手笑道:“林总护卫大驾光临,不知是何等要紧消息,竟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两人客套着分宾主落座,老者奉上热茶便退了出去,密室中只剩他们二人。
林舟端起茶盏却未饮,脸上笑容一收,神色严肃地问道:“赵指挥使可知,燕藩世子吴天翊已然来到了石和县?”
“什么?” 赵承业手中的玉佩 “啪嗒” 一声落在案几上,他猛地眉头一皱,惊声说道,“他不是按原路返回丹阳郡了吗?怎会突然出现在石和县?”
“此事具体缘由,在下亦不甚清楚……” 林舟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只是我端木家的暗卫亲眼所见,他此刻就在雾隐谷中!”
他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方才暗卫传回消息,说他似乎拿到了您手上周正的‘密函’,正准备带着密函离开石和县!”
他顿了顿,刻意放缓语速:“我端木府素来与淮南王殿下有旧交,深知周大人在您手中关乎重大!此番得知燕王世子踪迹,便立刻前来通报指挥使 —— 看这消息是否对您截回密函、掌控局势有用!”
此时赵承业已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指尖摩挲着案几边缘,两眼微微一眯,目光像淬了冷的钩子似的锁在林舟脸上 —— 那眼神里半是审视,半是探究,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仿佛要将林舟的心思从皮肉下剜出来。
他心里暗忖:端木鸿向来对淮南王若即若离,从不肯主动掺和这类事,如今林舟却巴巴送来燕王世子的消息,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端起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刮过,慢悠悠说道:“哦?林总护卫倒是热心。只是赵某实在好奇,此来就只是为了给赵某送这消息?端木家何时这般‘顾念’淮南王府的事了?”
“哈哈,不愧是淮南王府指挥使,眼尖心细,看来林某的那点小心思,是瞒不过您的眼!” 林舟仰头大笑两声,笑声却有些发虚,他抬手摸了摸鼻尖,很快收了笑,语气里添了几分急切,“的确,林某这次来,除了通报消息,还有一事相求!”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赵承业耳边:“赵指挥使可还记得?林某前阵子托人走商道,从豫章郡运了批货,结果在豫章郡巡检司被扣了!”说罢,他偷偷抬眼瞄了下赵承业的脸色,见对方没立刻发作,才继续往下说。
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您也知道,豫章郡是王爷的属地,林某一个端木家的护卫,跨藩去那边走货本就越界,如今货被扣,连托关系说情的门路都没有!”
特别是说到 “门路都没有” 时,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语气里满是绝望。
紧接着他又继续说道“那批铁器可是林某抵押祖宅凑的本钱,若是…… 若是让家主知道林某私自动用端木家商道,还跨藩走私,您也清楚端木家的规矩 —— 丢了脑袋是小,我一家六口怕是都要受那‘杖毙弃市’的家法!”
还没等林舟说完,赵承业突然拍着案几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却带着几分戏谑:“林总护卫倒是实诚!你那点事,赵某虽有耳闻,可是这事也不是赵某一位护卫指挥使所能管的事呀!不过也不是不能通融,只是……” 他故意拖长语调,眼神在林舟脸上打转,带着几分拿捏的意味。
其实赵承业知道眼前这个林总护卫虽是端木鸿的左臂右膀,可是有一个恶习,那就是“赌”,而且好赌成性,前阵子在赌坊输光了家底,才铤而走险从豫章郡私运铁器,想卖到南方捞一笔,结果还没出淮南王的属地就被巡检司扣了!
现在想来他想用这消息巴结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这消息的真假,他如何确定?
毕竟他这次带来的人也不多,如果抽调出去的话,那守住那个“嘴硬”的周大人就没剩几人了!若让那周大人出了什么问题,他回去怎么跟自家王爷交差!
不过,如果那燕藩世子真的得到了那份“密函”,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可是他实在搞不清楚,这燕藩世子到底是怎么从自己那可以说“严密”的看守中获取到那份密函。
突然,赵承业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 “唰” 地一下变得发青!
没错,他想到自己抓到周可馨他们的时候,可是在燕藩属地云中郡的陈家村,而那世子可是待在陈家村很久,还认了那里的一个老婆子当奶奶,甚至两个媳妇都是陈家村的村姑。
想到这里,他眉头皱得更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暗自思忖,“这份密函何等重要,周正没十足把握,绝不会交给一个陌生人!” 他清楚记得,那时的吴天翊还没恢复记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世子身份,而周正根本没见过吴天翊,怎会冒险托付?
这个念头刚压下去,另一个想法又猛地冒了出来:对了!那份 “密函” 可不是只有一册,而是分上下两册!
难道吴天翊只拿到了上册,知道这是制衡王爷的杀手锏,所以才冒险来石和县抢下册?
若是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越想越觉得合理,脚步不由自主地在密室里来回踱步,时而停下皱眉沉思,时而又烦躁地搓手,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看得林舟心里直发毛。
虽然现在的林舟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生怕赵承业不会相信,但他毕竟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脸上硬是没露出半分急躁,只是端坐着,眼神平静地看着赵承业。
很快赵承业冷静下来,他猛地停下踱步的脚步,缓缓走回案几后坐下,双手按在案面上,眉头依旧紧蹙:“林老弟,你这消息有几分把握?那燕藩世子真在雾隐谷?又真拿到了密函?”
林舟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为难的神色,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也添了几分迟疑:“赵指挥使,不瞒您说,燕藩世子在雾隐谷这一点,是我端木家暗卫潜伏在谷外山林里亲眼所见,绝错不了 —— 他身着玄色劲装,骑着一匹黑马,身边虽无随从,但那身形样貌,与传闻中的燕藩世子分毫不差!”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只是…… 只是他是否真如暗卫所说拿到了密函,这点林某确实不敢打包票!”
“您也知道,我端木家的暗卫行事向来谨慎,只敢远远监视,不敢靠得太近 —— 雾隐谷地形复杂,谷内又有赵指挥使您布置的暗哨,他们若是贸然靠近,一旦暴露行踪,不仅会打草惊蛇,还可能惹了不该惹的事。”
“所以暗卫只看到他在谷中一处石屋停留了片刻,出来时手中似乎多了个锦盒,至于锦盒里是不是密函,实在没法确认!”
“那按你所言,你又如何知道那锦盒就是我们所寻的东西?”赵承业一听,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的怀疑又多了几分,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带着几分压迫感。
林舟见状,立刻装出一副慌乱又心虚的样子,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赵承业,双手在身前不自觉地搓了搓,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细若蚊吟:“那…… 那是听我家家主说的…… 家主说,
这番话一出口,赵承业眼中的怀疑顿时消散了大半,他脸上紧绷的线条渐渐缓和,眉头也舒展了些许,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
他可从来不敢小觑大乾第一大世家端木家的信息网络,有些情报他们查不到,端木鸿能知道,实在再正常不过。
他很快起身,对着林舟拱手作揖,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切的感激:“多谢林老弟告知,这次可真是帮了赵某的大忙!眼下事情紧急,赵某得立刻去调派人手,改日定当备厚礼答谢林老弟!” 说罢,便要转身匆匆离去。
没想到林舟还装得有模有样,他赶忙站起身,伸手抓住赵承业的衣袖,脸上满是焦急,语气带着几分哀求:“赵大指挥使,那…… 那我那事,您看……”
赵承业此刻满心都是截杀吴天翊、夺回密函的事,哪有心思管林舟的私活?
他皱着眉,一把挥开林舟的手,语气敷衍得厉害,脚步都没停:“知道了知道了!等赵某办完这事,自会让人去豫章郡巡检司给你捞货,你先回端木府等着!”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掀开密室帘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只留下林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