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土司巴勒奔带着女儿、新任额驸福尔泰,以及那支包含了特殊“奴隶”福尔康的队伍,和皇上给的嫁妆,离开了京城。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似乎已然平息,但它在宫墙内激起的涟漪,却远未停止。
慈宁宫内,药香袅袅。
太后娘娘从接风宴后就凤体欠安,精神不济,故而前番接待西藏土司等诸多事宜,她都全权交给了皇后处理,只让晴儿从旁协助,自己并未亲自出面。
直到塞娅公主成婚、西藏使团离京后,太后的身子才渐渐好转。
这日,她感觉精神稍好,便传了皇后来慈宁宫说话。
皇后恭敬地行礼问安后,在太后下首的绣墩上坐了半个身子。
太后靠着引枕,语气带着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关切:“皇后,前些日子西藏土司来朝,哀家身子不爽利,未能亲自接见,诸多事宜都辛苦你了。听闻……期间还出了些不小的乱子?”
太后虽在静养,但宫闱之内发生如此大事,她多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只是细节不甚清楚。
皇后闻言,神色一肃,知道太后这是要问个究竟了。
她微微欠身,语气沉稳地将事情的原委,从御花园设宴的初衷,到福尔康如何企图对塞娅公主不轨,福尔泰如何劝阻反被伤,塞娅公主如何受惊拔刀,以及皇上如何雷霆震怒、处置福家的经过,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禀报了一遍。
她言语间既不添油加醋,也未有丝毫偏袒,只是客观陈述事实,但说到福尔康的胆大妄为和皇上的严厉处置时,语气中自然流露出应有的凝重。
晴儿侍立在太后身侧,安静地听着。
她虽然早已从皇后和紫薇她们那里知道了大概,但此刻听皇后如此完整地叙述,心中仍是波澜起伏。
当听到福尔康竟敢在皇宫内苑、在款待藩邦贵客的宴席上,生出那般龌龊心思、行此卑劣之事时,她纤细的眉毛不禁紧紧蹙起,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与厌恶。
而当听到皇上最终判决,福尔康受宫刑为奴,福家顷刻覆灭时,她心中虽觉罪有应得,却也难免生出一丝世事无常的唏嘘。
太后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平静,渐渐转为凝重,最后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她捻动着手中的佛珠,缓缓道:“竟有这等事……这福尔康,哀家依稀记得,以前随着永琪进宫请安时,也见过几面,瞧着倒是个仪表堂堂、知书达理的孩子,怎会……怎会如此糊涂,行此自毁前程、累及家门之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她看向皇后,语气肯定:“皇帝处置得对!如此胆大包天、罔顾国法的行径,若不严惩,何以肃宫闱、正纲纪?何以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交代?福家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们教子无方、咎由自取。只是……苦了那塞娅公主,小小年纪,来京玩耍,还受了这般惊吓。皇后和皇上处理的很好。”
“谢皇额娘夸奖,这都是儿臣该做的。”皇后连忙应道。
太后点了点头,又询问了些塞娅婚礼的细节,皇后一一作答。
见太后面露倦色,皇后便适时告退,让太后好生休息。
晴儿服侍太后歇下后,心中却因方才听到的事情,久久不能平静。
那种对福尔康行为的厌恶感,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对人心易变、世事难料的感慨,萦绕在她心头。
她想了想,便信步往西三所走去,想去寻紫薇和蔷薇说说话。
西三所里,紫薇正在窗前临帖,蔷薇则在一旁摆弄着几块新送来的玻璃样本,琢磨着如何改进切割工艺,可以使店铺盈利的更好。
见晴儿来了,两人都放下手中的事,笑着迎了上来。
“晴儿来了!快坐!”蔷薇性子活泼,拉着晴儿坐下,又忙让宫女端上热茶和刚出炉的点心。
紫薇细心,见晴儿眉宇间似有一丝未散的郁结,便柔声问道:“晴儿,可是从太后娘娘那儿过来?看你神色,像是有什么心事?”
晴儿接过茶,暖了暖手,叹了口气,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们。我刚从慈宁宫过来,皇后娘娘正在向太后老佛爷禀报前些日子福家那桩事呢。”
一听是这事,紫薇和蔷薇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收敛了笑容。
蔷薇快人快语:“哼!提起那家子人就晦气!尤其是那个福尔康,简直是人面兽心,当初她要害的可是紫薇,被我们机智躲了过去!”
“什么?这个事我倒是不知道!”晴儿震惊的瞳孔放大。
“是的,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药最初是想给我的,被我给翻了!”紫薇接话。
“那然后呢?”晴儿好奇问。
“然后我们以为他们的目标是我们姐妹俩,刚好皇皇阿玛来了,我们就和他一起走了,我想着塞娅是客人,有五阿哥在,总不可能怠慢了她,她也说要留下在玩会!”蔷薇接话道。
“然后,就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紫薇接话。
晴儿点点头,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后怕:“是啊……我听了皇后娘娘的叙述,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震惊和厌恶。紫薇,蔷薇,你们不知道,我……我其实小时候,因为常在太后身边,和五阿哥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那福尔康、福尔泰兄弟,作为永琪的伴读,也时常跟着进宫,我见过他们不少次。”
她努力回忆着过去的印象,试图将记忆中的身影与如今听闻的恶行重叠:“我记得那时的福尔康,总是穿着一身干净挺拔的侍卫服,或者锦衣华服,站在永琪身后,看起来彬彬有礼,说话也温和得体。永琪还常常夸他文武双全,是满洲子弟的楷模。太后老佛爷那时见了,也曾夸过他几句‘少年老成’、‘颇有乃父之风’……我虽与他们交往不深,但印象里,一直觉得……觉得他应该是个端正的世家公子模样。”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难以置信的意味:“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私下里,竟会是这般……这般不堪!竟然能生出那样歹毒的心思,在那种场合下,企图欺辱藩邦公主?!这……这简直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我只要一想到,我曾经和这样的人在同一个宫里,甚至可能还和他说过话……我就觉得……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心里膈应得慌。”
蔷薇闻言,冷哼一声,带着几分不屑和了然:“晴儿,你就是太善良了,总把人往好处想。那种伪君子,最会装模作样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龌龊心思呢!这次是他自己作死,撞到了枪口上,不然还不知道要伪装到什么时候,祸害多少人呢!”
紫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心中波澜不惊,甚至有一丝淡淡的嘲讽。
前世,她不就是被福尔康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所迷惑,最终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吗?
晴儿的震惊和厌恶,她完全能够理解,甚至感同身受,前世的晴儿也不是差点着道了吗,要不是有她出现,晴儿估计就嫁给尔康了。
只是,现在,她经历得更多,看得也更透。
她轻轻握住晴儿的手,语气平和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晴儿,不必为此过于困扰。人心隔肚皮,最难测的便是人心。有些人,善于用华丽的外表和动听的言辞来伪装自己,但时间久了,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福尔康落得如此下场,正是他本性暴露、罪有应得。我们只需记住这个教训,日后与人交往,多留一份心,不仅听其言,更要观其行,且要观其久。”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萧瑟的庭院,意有所指地轻声道:“这紫禁城啊,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步步惊心。有时候,越是看起来完美无缺的人,背后隐藏的东西,可能越是惊人。我们能做的,便是守住自己的本心,擦亮眼睛,远离那些包藏祸心之人。”
晴儿听着紫薇这番话,只觉得字字珠玑,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反握住紫薇的手,感激地说:“紫薇,你说得对。是我一时被过去的印象迷惑了,险些忘了人心险恶这个道理。经此一事,我也算是长了教训。”
她舒了一口气,仿佛将心中的郁结都吐了出来,“罢了,为那种人烦恼,实在是不值得。我们还是说些开心的事吧。”
蔷薇也立刻附和:“对对对!说点开心的!晴儿,你来看看我新设计的这个玻璃花插的图样怎么样?……”
屋内的气氛很快又活跃起来,少女们的笑语声驱散了方才话题带来的阴霾。
然而,关于福尔康和福家的话题,就像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子,虽然涟漪会渐渐平息,但那枚石子却已沉入水底,悄然改变了一些东西,比如晴儿曾经对某些人和事的天真看法,也比如,这深宫之中,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愈发幽暗难测的底色。
夕阳的余晖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在三位格格身上,勾勒出一幅温暖而美好的画面。但她们都清楚,在这宫墙之内,真正的安宁,需要靠智慧和警惕去守护。而未来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