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进禁制目光触及孔圣瞻的瞬间,宋元宇原本挺直的脊背便不由自主微微佝偻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和院长身上散发的威压,形成的氛围实在让人窒息。
这并非他第一次面见孔圣瞻。
可当他对上孔圣瞻那双眼睛的时候,心底总会抑制不住泛起寒意。
不是因为孔圣瞻眼睛不正常的模样恐怖。
实在是孔圣瞻散发的气场有些凶。
他也知道,孔圣瞻眼睛虽白蒙蒙一片,但是与寻常瞎子到底不同,依然可以依据强大的灵力支撑短暂恢复视觉。
没有人会怀疑院长察言观色、洞若观火的本事。
心理重压下之下,宋元宇努力维持的镇定土崩瓦解,又露出些慌张来。
孔圣瞻直直盯着他,脸上每道皱纹都呈现出漠然和坚硬:“你是犯人吗?”
宋元宇双腿一哆嗦,差点要跪,作揖行礼的手不知要放下还是维持,眼睛一下子不知该看地还是看向面前之人,躲躲闪闪,无所适从:“不……不是,学生不是。”
“不是你心虚什么!”孔圣瞻板着脸,声音冷冽,如冰棱相击,“你怕我啊?”
宋元宇把自己的头压得很低,几乎要触及胸口:“不是怕……是……”他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学生是敬畏。”
“敬……畏?”孔圣瞻慢条斯理地重复这两个字,忽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你告诉我,因何敬?因何畏?”
宋元宇神色微变,心中惊疑不定。
似乎不理解孔圣瞻为何不提武试的事,却留这种送命题?
不过,他反应极快:“敬院长为书院殚精竭虑的付出和担当,敬院长海纳百川的胸怀和文韬韬略,敬院长无与伦比的智慧和风范。这些皆是学生心之所向,行之所往。”
说了那么多,却只说「敬」,绝口不提「畏」。
孔圣瞻也不催他,只眯眼看着他。
这沉默比任何追问更具压迫感。
宋元宇只觉得后背冷汵汵,心知自己到底敷衍不过,只能硬着头皮道:“畏……畏的本质也是敬,实在是……实在恨不能及院长万中之一。”
孔圣瞻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
不知对宋元宇这样的回答,到底是满意,差强人意,还是不满厌恶。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参与书院授课,庄穹之后,他便习惯不假辞色,更是没有与任何一位学生私底下交谈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深居简出。
这一次,借着这次审问,除了调查武试事故真相,亦存了趁机考较了解这些年轻学子心性资质的意图。
他答应了云熠今年要破例选一位关门弟子,却未承诺具体人选。
加试因人而异。
很多报名者都懵然不知,其实院长择生的加试——已经开始了。
“我听闻,你在望气一术上天赋异禀。”孔圣瞻突然话题一转。
宋元宇不敢托大,头又压了几分,谦卑回道:“院长过誉,学生只是跟秦先生学了些皮毛,未窥堂奥。”
“你以前亲近刘相濡兄妹,不仅是因为想找个靠山这么简单吧?”孔圣瞻话题复又一转。
绕得宋元宇心神微震的同时,又有些茫然。
他壮起胆子对上孔圣瞻的眼睛:“学生愚钝,不知院长……何意?不妨直言。”
“辨认纯血妖族容易,辨认混血半妖却难。若是半妖决意只以非妖属性示人,几乎无人能窥破其半妖本质,除了——”孔圣瞻白朦朦的眼珠一转,意味深长,“他们的同类。”
宋元宇脑袋「轰」地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
脸上那点血色褪成灰白,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接着,就是颤抖。
双脚似踩在棉花上,身体摇摇欲坠。
“不必惊慌。”孔圣瞻语气平淡,似丝毫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我对种族没什么偏见,也不管你们入学时通过何种手段避开了书院的探查。只是,我无法左右别人的看法,所以索性躲起来,眼不看为净了。”
这番话如同赦令,让宋元宇几乎停滞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双脚踏回实地,耳朵嗡鸣之声也渐小渐消。
“现在,我只问你三个问题,需老实回答。”孔圣瞻道。
宋元宇呆呆地点了点头。
“刘氏兄妹是半妖吗?”孔圣瞻问。
宋元宇抿了抿唇,喉咙一滑:“是。”
“除了你们,如今国子书院里,可还有别的半妖?”孔圣瞻又问。
宋元宇摇头:“没了。”
孔圣瞻似乎对宋元宇给出的答案没有任何怀疑,第三个问题随即问出:“刘氏兄妹另一半的妖血不会跟你一样,是牛吧?”
宋元宇不知怎的,脸颊陡然绯红,双手搭在面前,有些不自然地互掐着。
“不是。他们是狸狼。”宋元宇答道。
“出去吧。”孔圣瞻得到回答,便低头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
宋元宇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孔圣瞻。
这……就完了?
真就只问三个问题?
宋元宇恍恍惚惚转身,直到走出禁制时,还是一脸懵。
当外界的光线和人声涌入感官,他才茫茫然看着周遭。
他试图回想刚才禁制内发生的事情,却发现脑袋混混不堪,竟半点细节都记不起来。
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或清冷,或好奇,或漠然,或什么表情也没有。
似乎大家都在等这次审问的结果。
这时,孔圣瞻的声音再次响彻广场。
可是,话中内容却与他们所想的大相径庭。
“刘以沫,进来见我。”
人群侧后方,那个穿着书院服饰,被好些年轻男女簇拥着的少女,闻声猛地抬起头。
脸上一青一白后,呈现出些许异常的潮红。
“以沫不是已经进过一次禁制接受审问了吗?”
“对啊,还有那么多人不审,怎么又找审过的人了?”
“这么审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其实,能考进国子书院的人都是聪明人。
院长要再次审问刘以沫,比不按顺序直接提审宋元宇更反常。
所以短暂的迟疑后,刘以沫遭受到了跟宋元宇一样的待遇。
大部分人都往远处避了开去。
仅有一人留在原地。
那位不知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