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先生见人群迟迟没有动静,脸色跟着胸膛一沉。
“刘以沫!”
他的声音如同晚钟,带着肃杀之气在广场上回荡。
人群像是被无形之手拨开的潮水,瞬间空出一条通道。
通道的尽头,便是这位脸色惨白的少女。
刘以沫。
她享受惯了众星捧月,何曾尝试过此刻如芒在背的滋味?
她压下心脏的狂跳,下意识往身旁伸手,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身旁少年衣袖,仿佛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神识传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充满绝望的尖利:“刘霄,刘霄!快去……快去叫我父亲来救我!现在只有他能救我!”
这名被唤刘霄的,正是当日在「千味楼」见证了刘相濡和子慕予双方冲突的不知名少年。
刘霄脸上写满为难与焦急,以神识回应:”书院大阵启动,内外隔绝,所有人不能进出,我这种等级的灵力传讯也无法穿透,如何通知得了左神领?”
“我不管!你一定有办法!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的对不对?你说过你要护我一生一世的!”刘以沫神识里的声音几乎失控,有些歇斯底里了,“你若不肯,我便将你的秘密告诉院长!”
刘霄静静地看着刘以沫,眼中神光一时显得晦暗难明。
这时,陶先生已经失去耐心。
他见刘以沫踌躇不前,似有拖延之意,不再多言,指诀疾掐,瞬息之间,半空灵光爆闪,磅礴灵力汇聚、凝结,很快一幅与刘以沫面容无二的画像浮在半空。
这画像在法诀催动下仿佛拥有生命,旋转着锁定目标后,化作一道凌厉流光,直射刘以沫,「啪」隐进刘以沫额头。
下一秒,空间似有扭曲,刘以沫身影在原地倏然消失。
一切都是发生在眨眼之间。
待众人惊魂未定定睛看去时,刘以沫已经站在了禁制之前。
陶先生面容冷峻,脸上半点情绪也无,袍袖轻轻一挥,一股柔韧又不容抗拒的力量裹挟着刘以沫,将她推进了禁制之中。
血腥扑鼻,熏得刘以沫几欲作呕。
她的目光在那七十七副担架白布上虚虚一扫,又猝然收回。
秀致的细脸忽青忽白忽红,颜色斑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肚腹翻涌的恶心,一步步走向端坐于尸骸中央的孔圣瞻。
“学生……见过院长。”刘以沫垂首敛目,极力控制着声线的平稳,行了一个标准却难掩僵硬的弟子礼。
她的声音细弱温柔,听着极其娇弱无辜。
孔圣瞻白瞳定定地盯着刘以沫。
刘以沫不敢抬头直视。
好一会儿。
孔圣瞻突然站起,来到离他最近的一副担架前,蹲下,掀开上面的白布。
尸体是个少年。
脖子被什么东西生生啃噬掉了半边。
头脸肿胀瘀紫,看不出原来容貌了。
“他叫林昭,来自龙泉县,家中以开小客栈为生,父亲最近病重,母亲摔瘸了腿,还有个年幼的妹妹。参加书院夺名试本是为了书院学子每月五两的月例钱的。可惜,武试第一关,被九阶虎妖一口咬断了脖子。”
孔圣瞻说完,也不看刘以沫到底什么表情,只是转身,又挑起了另一块白布。
白布下的尸体比刚才那具更加惨不忍睹。
脖子以上,全都烂了,破碎的骨片连着皮囊,像只压扁的蛋壳。
只能根据体型判断,这位依然是个少年。
刘以沫目光触及此惨状的刹那,脸色煞白,猛地往旁边跑去,扶膝干呕不止。
孔圣瞻却恍若未见。
“此子名陆简,来自七星城,父母早亡,与爷爷相依为命。参加书院夺名试是因为他爷爷想在死前看到他出人头地,所以想给爷爷争一口气。可惜,武试第一关,被八阶甲象一脚跺中,当即毙命。”
来自庆云县的唐风。
来自望都的孙图图。
来自……先神洲各地。
七十七具惨状各异的尸体,全部被介绍完毕。
在孔圣瞻口中,这些人一生就是简短两三句话。
说完最后一声「可惜」,孔圣瞻才抬起头,朝被对着他的刘以沫看来。
“刘以沫,你告诉我,”他的声音平缓,直切入题,“他们为何非死不可?”
刘以沫佝偻的脊背缓缓站直,慢慢转过身来,眼中似有水光。
“我不明白院长此举是为何,是为了吓唬学生吗?”刘以沫道,神情软弱中又透着股强硬。
孔圣瞻身影一闪,人已经重新坐回椅子上。
而刘以沫,却被一股力量束缚着,面对面站在了孔圣瞻面前。
“这些人的死状,吓到你了吗?”孔圣瞻冷冷一笑,“我倒觉得你的胆气不止如此。”
“我不知院长这话是何意思。”刘以沫强迫自己抬起头,与孔圣瞻对视。
孔圣瞻的眸子就像两口深潭,潭面布满朦胧白色雾气。
这样一双眼睛,平静,却危险。
“在万神台的子慕予已经醒了。她说了,血狼死前招认,命它杀人的就是你,刘以沫。”孔圣瞻语气一寒。
刘以沫浑身微震,眼中慌乱一闪即逝。
可是她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刚才的慌乱便被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委屈所取代,缓缓睁大眼睛:“院长,这是什么话?学生何德何能,可以命令血狼杀人?”
孔圣瞻却也不反驳她什么,只道:“狸狼狸狼,媚骨惑人心;狸狼狸狼,利爪断人魂。阿凡,血狼死前还在呼唤你的名字。”
刘以沫身体骤然僵直,彷佛这一瞬被抽走了所有力量和温度,血液冻结,呼吸停滞,瞳孔缓缓放大。
“你是因为兄长刘相濡的事,对子慕予、丰俊朗、王寻、杨启吉,这几位考生怀恨在心、积怨难消吧?所以才趁武考之机,用药将妖兽提升品阶,破坏传送阵,想让这些人给你那迟迟不下葬的兄长陪葬?”孔圣瞻声音没带什么情绪,像只是客观地讲述着事实。
刘以沫瞪着孔圣瞻,死死咬住下唇,牙齿上染上殷红血迹。
对峙良久,她忽地一笑。
“院长若有真凭实据,何必费尽心思想来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