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看着暖阁内的毛纪、王琼、王宪、乔宇、秦金、夏言、何孟春几人心中暗骂:“这都他妈什么事?”朱厚照已然知道这是两派你死我活的斗争了!
科道以李福达为突破口就是要扳倒郭勋,然后攻击夏言、张璁、桂萼、梁材等人。
而夏言很明显也不傻,既然你们要干掉我,我就翻案,然后把你们一个个的打倒再说。
至于皇帝?不好意思,我们先打一架再说。
朱厚照斜倚在铺着白狐皮褥的暖炕边,身上仍穿着那套赭黄暗龙常服,只是领口的玉带松了半寸,显见得心绪不宁。他指尖摩挲着玉虎,无意识地在案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夏言奏疏中 “马录蹈害郭勋” 那几字上,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朱厚照见众人不言,便道:“朕原以为,带郭勋去曲阜避避,回来再慢慢审,总能厘清。没成想,夏言一查,倒查出个‘年龄不符’,还说先前是马录故意陷害,尔辈如何计较?”
话音刚落,乔宇便率先起身,躬身道:“启陛下,臣有话要说。夏言此疏看似有据,实则疏漏颇多!那山西黄册虽写着李福达成化十八年七岁,可黄册时隔多年,难保没有篡改之嫌;再说张寅的年龄,不过是他自报,谁能证其真伪?前番三法司会同锦衣卫审讯,马录拿出的供词、人证,皆指证张寅即李福达,怎就成了‘蹈害’?” 他说着,语气愈发急切,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朝服的下摆。不怪他着急,因为他不同意夏言这般将水搅浑的做法。
你夏言要翻案,朝堂以后还做事不做事了?
夏言也很吃惊,没想到一向温和的乔宇竟然率先向自己发起攻击,但是这在御前,还是压下了脾气。
王宪也连忙起身附和,声音带着几分急促:“陛下,乔宇所言极是!臣忝为兵部尚书参与阁务,对此事关注颇多。四衙前番审理时,已将李福达与张寅的籍贯、过往踪迹逐一核对,多名人证皆称张寅便是当年谋逆的李福达。夏言仅凭一本黄册便要推翻前案,未免太过轻率!若真依他所言,前番参与审讯的数十官员,岂不成了‘昏官’?这朝堂颜面,又置于何地?”
朱厚照闻言,指尖的敲击顿了顿,目光转向王琼:“王卿,你怎么看?”
王琼缓缓起身,先躬身行了一礼,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启陛下,臣以为,此案的关键,在于那本黄册与马录的供词。夏言称黄册内李福达年龄与张寅不符,若黄册属实,那张寅确非李福达;可若黄册有假,便是夏言欺君。至于马录,前番科道弹劾时,只说他‘主张治郭勋罪’,却未提他是否有私怨。臣以为,当先核查黄册的真伪,再提审马录,问清他当初指证张寅的缘由,以及夏言所言‘未讦出私嘱书帖’是否属实。”
众人闻言心中更是吃了一惊,提审马录?
王琼顿了顿,又道:“再者,此案牵连甚广,前番已拘了不少官员,若真如夏言所言是‘大狱’,恐会动摇朝局;可若真是马录蹈害,也不能轻饶。还请陛下三思,切勿操之过急。”
王宪坐在一旁,见王琼说完,也起身道:“陛下,次辅所言甚是。臣补充一句:夏言奏疏中说‘刘琦将李五改作李午’,此事也需核查。前番刘琦弹劾郭勋最急,若他真改了姓名,便是故意构陷。臣以为,可即刻传召刘琦、马录等人,与夏言当面对质,再验黄册是否为真本,山西布政司应有存档,可调取比对,便知真假。”
朱厚照点点头,指尖重新开始敲击案面,目光在众臣脸上扫过。
暖阁内静了下来,只听得银丝炭在鹤炉里燃烧的噼啪声。
他沉思片刻,道:“尔辈说得在理,黄册是关键,马录、刘琦也需对质。可夏言既已提出疑点,若不查,科道又要弹劾朕偏袒;若查,又怕真如童卿所言,动摇朝堂。”
夏言见皇帝始终未问自己,心中着急。
又见皇帝拿起案上的黄册,翻到记有李福达名字的那一页,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这黄册是山西解来的,上面有崞县县衙的印信,看着不似假的。可成化十八年至今,已逾四十载,谁能保证当年的吏员没有写错?”
说完,朱厚照看向夏言,见夏言面色焦急,心中也是有些气。
他是故意不问夏言的,但是不问夏言针对性也太明显了,于是开口问道:“夏卿,你如何计较?”
夏言闻言立刻起身,躬身道:“陛下,既然百官心中有疑惑,臣有一法。可传召当年负责编撰黄册的崞县吏员,若人还在,便可问明;若不在,也可查县衙的存档底册,每本黄册编撰后,县衙都会留底,可调取来与解京的这本比对,若字迹、印信一致,便是真本。”
朱厚照眼前一亮,道:“此法甚好!”接着又看向魏彬:“魏彬,交待田春,即刻派人去山西崞县,调取黄册底册,尽快带回。”
魏彬躬身领旨:“奴婢遵旨!”
毛纪见皇帝已有决断,又补充道:“陛下,还有一事。前番科道弹劾郭勋的奏本,陛下留中不报,可众臣心中仍有疑虑。若此案真要复查,还需下一道旨意,安抚百官,言明‘复查只为厘清真相,非偏袒郭勋’,免得弹劾的声浪再起,干扰审案。”
朱厚照点点头,道:“毛先生考虑周全。魏彬,你再拟一道旨意,便说‘李福达案事关重大,前番审讯虽有定论,然夏言奏报疑点颇多,朕心难安。今命夏言提督复查,三法司、锦衣卫务必用心推究,务求真相。诸臣当以国事为重,勿再纷扰弹劾,待案情明晰后,朕自会秉公处置’。”
侍立在旁的魏彬再次躬身应道:“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