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恢复了那副空洞平静的模样。我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灌下，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我沸腾的思绪稍微冷却了些。
第二天开始，我恢复了“翊圣巡天副使”的日常。
每天清晨，我会准时前往真君神殿点卯。杨戬给我安排的这个虚职并非全无实权，至少能让我名正言顺地参与某些级别的议事，接触到一些情报。更重要的是，这让我能天天出现在杨戬眼皮底下，巩固我“忠心投靠”的形象。
殿前广场上立着两排持戟甲士，眼神锐利如鹰，都是杨戬亲自挑选的亲兵。
我每次穿过广场时，都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针般扎在背上。他们在审视我，评估我这个“新投靠者”的威胁程度。我目不斜视，步伐平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落魄枭雄”的沉郁和谨慎。
“李副使来了。”
守门的校尉例行公事地检查了我的令牌，挥手放行。他语气平淡，但眼神里有一丝藏不住的轻蔑。这也正常，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个丧家之犬，靠编造故事才得以苟延残喘。
我微微颔首，没有回应，径直步入殿内。
真君神殿两侧分别摆放着十几张稍小的座椅，此刻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哪吒坐在右侧首位。他今日穿着一身火红色的战甲，三头六臂的法相收敛着，只以常人形态出现，但眉宇间的桀骜和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他正用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扶手，看到我进来，只是斜瞥了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我走到左侧靠末的位置坐下——这是我的固定位置，既不过分靠近权力中心引人注目，也不至于被边缘到听不到重要信息。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进来。有雷部的将领，有斗部的星君，都是杨戬麾下鹰派的骨干。他们彼此间点头致意，低声交谈，气氛算不上轻松。
大约一刻钟后，殿后传来脚步声。
杨戬走了出来。
他今日未着战甲，只穿了一身墨青色常服，腰系玉带，长发简单束起。但他的出现立刻让整个大殿安静下来，连哪吒敲击扶手的声音都停了。杨戬的目光扫过众人，在我身上略微停顿了半秒，然后移开，走到主位坐下。
“开始吧。”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一名文官模样的仙吏上前，开始汇报近日天庭各部的动向、虚空前线的战报、以及——最重要的——派往西天调查团的进展。
“太白金星使团已于六日前抵达灵山外围，按规制递了文书，但西天方面反应……颇为迟缓。”仙吏念着手中的玉简，“直至第三日，才由药师佛出面接待，安排入住客舍。据使团内传回的消息，西天戒备森严，灵山各处皆有佛兵巡逻，气氛紧张。”
“他们在防什么？”一名雷部将领皱眉道，“防我们？还是心里有鬼？”
“继续。”杨戬淡淡道。
仙吏继续念：“入住后第四日，太白金星要求面见如来，呈递天庭质询文书，并查验‘彼岸莲台’相关典籍阵图。西天方面以如来闭关参禅为由推脱，只派出弥勒佛、观音等菩萨接洽。双方首次正式会谈，气氛……不睦。”
“怎么个不睦法？”哪吒插嘴问道，嘴角带着看好戏的弧度。
“太白金星依据李副使所供情报，质询西天是否秘密研发‘万灵血引溯空大阵’，是否意图剥离部分三界以自保，并藏匿生魂阴魂。西天方面断然否认，称绝无此事，指责天庭听信谗言，破坏同盟。”
仙吏顿了顿，“弥勒佛当场出示了部分经卷和阵图资料，声称所谓‘彼岸莲台’乃超度亡魂、接引极乐的常规法门，绝无李副使所言之效。”
大殿里响起几声低低的嗤笑。
“常规法门？”一名星君冷笑，“骗鬼呢。”
“使团中诸位仙家查验了那些典籍，”仙吏继续道，“初步判断，阵图确实与李副使描述的有六七分形似，但关键处皆有改动或缺失，威力描述也大相径庭。太白金星当场指出疑点，要求查看原始阵图和近年来的灵力波动记录。西天方面以‘佛门秘传，不可轻示’为由拒绝。”
“做贼心虚！”哪吒拍了下扶手，“越是藏着掖着，越说明有问题。”
杨戬抬手，示意仙吏继续。
“随后两日，双方就此僵持。使团要求彻底调查，西天则反复强调清白，并反过来质问天庭为何突然发难，是否受人挑拨。”仙吏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西天方面数次提及李副使之名，称其乃叛逆，所言不可信，要求天庭将其交出，由双方共审。”
我坐在那里，面不改色，心里却冷笑。交我出去？做梦。我现在是杨戬手里的刀，至少在他觉得我还有用之前，他不会放手。
“使团如何回应？”杨戬问。
“太白金星严词拒绝，称李副使已受天庭庇护，且其所供情报经初步核实，并非空穴来风。双方言辞愈发激烈。”仙吏合上玉简，“最新传回的消息截止到昨日酉时。今日尚无新讯。”
大殿里沉默了片刻。
“你们怎么看？”杨戬的目光扫过众人。
“还能怎么看？”哪吒第一个开口，“秃驴们摆明了心里有鬼！那阵法要真是清清白白，大大方方拿出来给大家看不就完了？扯什么秘传不可轻示——当年联手对抗虚空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这么抠门？”
“哪吒三太子所言有理。”一名斗部星君附和，“西天此举，着实可疑。况且，李副使……”他看向我，眼神复杂，“李副使亲身经历冥界之变，亲眼见过那阵法发动后的景象，其描述细致，不似作伪。”
“但也可能，”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坐在我对面的一位中年文官，姓曹，执掌天庭部分礼制，“但也可能是李副使……记忆有误，或受人蒙蔽？毕竟当时冥界大乱，虚空入侵，场面混乱，看错或理解偏差，也是有可能的。”
“曹司礼的意思是，我在说谎？”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让那曹司礼面色一僵。
“不敢，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曹司礼勉强道。
“李副使勿怪。”杨戬开口了，语气听不出情绪，“曹司礼也是为求稳妥。毕竟此事关系天庭与西天盟约，涉及三界稳定，不可不慎。”
我低下头：“真君说的是。属下……明白。”我将“属下”两个字咬得略微清晰，姿态放得足够低。
“不过，”杨戬话锋一转，“西天反应过度，也是事实。若真问心无愧，大可开放部分区域，容使团查验，以证清白。如今这般推三阻四，严加戒备，反倒惹人生疑。”
“真君明鉴。”哪吒立刻道，“我看，就是他们那劳什子计划到了关键处，怕被咱们撞破！什么如来闭关，说不定就是在偷偷捣鼓那个大阵呢！”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日都到真君神殿，听着类似的汇报和讨论。使团与西天的对峙在持续，消息时断时续，但紧张气氛在不断升级。殿内鹰派众仙的情绪也从最初的看好戏，渐渐变得焦躁和不耐烦。
我能感觉到，杨戬在观察我。他的目光有时会落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像是在评估，又像是在试探。我始终保持着那副样子：沉郁，谨慎，偶尔流露出对西天的刻骨恨意（这倒不全是装的），但大部分时间沉默寡言，只在被问及时才开口，言必称西天阴险，所言绝无虚假。
我也在观察他们。哪吒脾气火爆，对西天敌意最深，但并非全无脑子，他对我仍有明显的排斥和怀疑。曹司礼等少数文官态度暧昧，似乎更倾向维持现状，不愿与西天彻底撕破脸。而雷部、斗部的将领们则多是好战派，早就看西天不顺眼，乐于见到冲突升级。
杨戬是核心。他很少明确表态，更多的是引导讨论，听取各方意见。但我能察觉到他眼底深处的那一丝冰冷算计。他在权衡，在等待，在寻找最合适的出手时机。而我提供的“情报”和“证词”，正是他需要的导火索。
第七天下午，当我再次踏入真君神殿时，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同。
人比往日更齐，连一些平日不常露面的将领也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紧张。杨戬已经坐在主位上，面色沉静，但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的节奏比平时略快了一分。
我照常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哪吒这次没有无视我，而是盯着我看了几秒，眼神锐利如刀，然后才转开视线。
“人都到了。”杨戬开口，声音比往日更低沉，“刚收到密讯，太白金星使团与西天，彻底闹翻了。”
大殿里一阵轻微的骚动。
“怎么回事？”有人急问。
杨戬示意身旁的亲卫。那亲卫上前一步，展开一道闪着微光的传讯玉符，开始复述内容。
原来，在过去两日，使团施加了更大压力，要求必须面见如来，并进入灵山核心区域勘查灵力残留。西天方面坚决拒绝，双方在谈判厅内爆发激烈争吵。太白金星最终亮出底牌，出示了部分由“特殊渠道”（显然是指我）提供的、关于阵法细节和能量波动的“间接证据”，指责西天蓄谋已久，背弃同盟。
西天方面，据说是由观音菩萨出面，情绪激动地驳斥了所有指控，并将早已准备好的、更加“完整”的“彼岸莲台”阵法典籍和历代研究记录全部搬了出来，堆满了半个厅堂，任由使团查阅。观音声称，西天光明磊落，此阵法确为普度众生而设，绝无剥离三界、藏匿生魂之能，所有指控皆为污蔑。
“使团中诸位仙家仔细查验了那些典籍，”亲卫念道，“其中甚至包括了部分上古残卷和历代高僧的注解笔记，体系完整，逻辑自洽，与李副使所描述的‘万灵血引溯空大阵’在根本原理和最终效果上，确有显着不同。”
大殿里安静下来。不少人的目光投向了我，带着怀疑和审视。
亲卫继续：“西天方面借此反击，称天庭被奸人蒙蔽，破坏盟约，要求严惩散布谣言者，并赔偿西天名誉损失。态度极为强硬。”
“然后呢？”哪吒追问，眉头紧锁。
“然后……”亲卫顿了顿，“太白金星与众仙商议后，并未采信西天所出示的典籍。”
“哦？”杨戬眉梢微挑。
“使团认为，西天既然早有预谋，自然准备了足以乱真的伪造典籍。如此‘完整’、‘及时’地拿出全套资料，反而更显可疑。尤其在此敏感时刻，更像是欲盖弥彰。”
亲卫念道，“太白金星当场表态：西天若真问心无愧，便应立即停止一切可能危及三界的秘密计划，交出可能藏匿的生魂阴魂，并接受天庭派驻人员监督。同时，为惩戒西天背弃盟友、暗中谋划之举，西天全境佛僧，需按比例抽调，前往天界各处虚空前线，充作先锋排头兵，戴罪立功。”
殿内响起几声抽气声。这条件，堪称苛刻，几乎是赤裸裸的羞辱和削弱。
“西天如何反应？”杨戬问，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
“西天断然拒绝。”亲卫道，“观音菩萨厉声驳斥，称天庭欺人太甚，无凭无据便欲行制裁，实乃霸权。她言道，一切皆是有人暗中搞鬼，挑拨离间，天庭若不悬崖勒马，必遭反噬。双方言辞激烈，已近决裂。弥勒佛等试图缓和，但未能成功。最终，太白金星宣布谈判破裂，使团将于明日启程返回天庭，禀明一切，请玉帝圣裁。”
亲卫念完，退后一步。
大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西天……竟然这么能犟嘴。”哪吒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不可思议，“证据都甩脸上了，还死扛着不认？”
“或许，”杨戬缓缓开口，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他们真是被冤枉的？”
这句话问得轻飘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水面。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到我身上。压力陡然增大。我能感觉到哪吒的目光如实质般刺来，曹司礼等人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冤枉？当然冤枉。我亲手把黑锅扣上去的，能不被冤枉吗？
但我脸上露出的是被质疑后的激动和坚定。我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对着杨戬躬身一礼，然后直起身，环视殿内众人。
“真君明鉴，诸位仙友明鉴！”我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和斩钉截铁，“李安如所言，绝无半字虚假！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历！那黑疫使临死前交代得清清楚楚，西天‘彼岸莲台’之秘，其真正目的就是剥离界域，藏匿资源，以图自保！我麾下冥界、人间半数生灵，皆因此阵而灰飞烟灭！此等血海深仇，刻骨之痛，李安如岂敢妄言？！”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平复激荡的情绪，然后转向杨戬，语气变得沉痛而急迫：“真君，西天如今之所以死扛不认，百般狡辩，甚至不惜拿出早已备好的伪证，依属下之见，绝非因为他们清白，而是因为——他们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他们是在拖时间！”
“拖时间？”杨戬重复道，手指敲击扶手的节奏停了。
“正是！”我斩钉截铁道，“他们矢口否认，激烈反驳，甚至不惜与使团彻底闹翻，就是为了争取最后的时间！他们认定，只要再拖上一段时日，或许就在某一刻，他们的阵法彻底完成，西天就会从我们眼前‘消失’！到那时，木已成舟，我们就算想追究，也找不到人了！他们现在所有的强硬，所有的‘委屈’，都是在为这最后的时刻打掩护！”
我的话语在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
几名鹰派将领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李副使此言……不无道理。”一名雷部将领沉声道，“若西天真在行此逆天之事，眼下确实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们必须撑到阵法完成，否则前功尽弃。”
“所以他们就硬着头皮死撑？”哪吒皱眉，“可这样跟咱们彻底撕破脸，就算他们成功了，以后呢？就不怕天庭报复？”
“我说了，他们成功剥离天道，就有自信能躲过天庭搜寻。”我接口道，声音冰冷，“又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以后的报复，只要先度过眼前这一关。真君，诸位，时间真的不多了！我们必须立刻行动，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说完，微微低头，等待反应。
心中却早已笑得人仰马翻。西天现在估计已经焦头烂额，百口莫辩。他们拿出的可能是真正的、改良后的、或者本来就是另一套的“彼岸莲台”资料，但在先入为主和我这个“亲历者”指证下，反而成了精心伪造的证据。他们越是辩解，越是显得心虚。而“拖时间”这个说法，更是完美解释了西天为何如此“顽固”——不是心虚，而是计划到了最后一步，不得不硬撑。
这盆脏水，我已经泼得结结实实，洗都洗不掉了。
我悄悄用余光观察杨戬。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闪过一抹思索的光芒。他在权衡利弊，计算得失。
“就算如李副使所言，”曹司礼再次开口，语气谨慎，“使团归来禀报后，玉帝陛下是否会立刻下旨，发兵西天？此事体大，关乎三界稳定，陛下素来持重，恐怕……”
他这话说出了不少人心中的顾虑。玉帝虽然权威日衰，但毕竟名义上是三界共主，性格偏向保守维稳，尤其是在没有绝对确凿证据、西天又激烈否认的情况下，要他立刻下达全面开战的命令，难度不小。
哪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玉帝总是这样，磨磨蹭蹭！等他那边的流程走完，西天那边估计早跑没影了！”
大殿里议论声渐起，有人主张必须立刻施压，有人担心仓促开战风险太大，还有人觉得应该继续搜集证据。
我压抑着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我再次上前一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真君，诸位，”我声音不高，但清晰地压过了议论声，“既然玉帝陛下可能犹豫，朝会之上恐难立刻定夺，那么……我们何不，再给这把火，添一把柴？”
“添柴？”杨戬目光落在我脸上，“如何添？”
我环视殿内诸仙，目光从一张张或疑惑、或思索、或跃跃欲试的脸上扫过，然后缓缓开口，吐出冰冷残酷的计划：
“使团不是明日就要启程返回吗？在他们回天庭的半路上，我们派人伪装成西天佛兵，进行截杀。”
殿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截杀？”哪吒瞪大了眼睛。
“不错。”我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必全杀，留一两个活口，而且，必须留鸽派的，最好是太白金星身边亲近的、身份足够重要的人物。让他们重伤逃回，亲口向玉帝、向整个天庭哭诉——西天谈判不成，恼羞成怒，竟敢半路截杀天庭使团，意图灭口！”
我顿了顿，看着众人脸上变幻的神色，继续道：“到那时，证据‘确凿’，西天不仅背信弃义，暗中谋划，更是悍然对天庭使者下杀手！此等行径，等同宣战！届时，鸽派震怒，鹰派声讨，满朝文武同仇敌忾，玉帝就算再想维稳，在如此公然挑衅和众怒之下，也不得不立刻下达出兵征讨西天的命令！”
我的话语像冰锥一样刺入空气，带着血腥气和阴谋的味道。
大殿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个胆大包天、狠辣至极的计划震住了。
半晌，哪吒猛地站起，指着我，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李安如！你他妈疯了？！使团里也有我们的人！雷部的王灵官，斗部的张宿星君，都在里面！他们都是跟着真君多年、忠心耿耿的属下！你让他们就这么去死？！”
我迎着他的目光，面无表情，声音冷硬如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必要的牺牲，无可避免。这是真君曾经教导过我的。”
我转向杨戬，微微躬身，“真君，现在，为了我们最终的目标，为了扫清障碍，建立新的秩序，是该有人牺牲了。他们能为真君的大业献身，是他们的荣耀。况且，正因为他们是我们的人，他们‘死’在西天手里，才更能激起我们内部的同仇敌忾，让清洗和动员更加顺利！”
“放你妈的狗屁！”哪吒勃然大怒，周身隐隐有火光窜动，“荣耀？你一个外来投靠的丧家之犬，也配谈牺牲我们兄弟的荣耀？！我看你就是想让天庭和西天杀得两败俱伤，你好坐收渔利！”
“三太子！”我猛地提高声音，寸步不让，“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向背信弃义、害我家破人亡的西天复仇！也是为了向真君证明我的价值，换取一个在未来新秩序中的立足之地！此计划或许冷酷，但却是目前最有效、最能推动局势走向我们需要方向的办法！若三太子有更高明、更快捷、且无需牺牲的法子，李安如愿闻其详！”
“你！”哪吒气得三尸神暴跳，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够了。”杨戬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哪吒动作一僵，狠狠瞪了我一眼，不甘地坐了回去，胸膛剧烈起伏。
杨戬的目光在我和哪吒之间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看了很久。那目光深邃难测，仿佛在评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也在评估我提出这个计划的真正意图。
“李安如，”他缓缓开口，“截杀使团，栽赃西天。此计甚毒。你可知，一旦事发，或有不密，会是何等后果？”
“属下明白。”我低头道，“一旦泄露，天庭内部分裂，真君威信受损，甚至可能被玉帝抓住把柄，反戈一击。但正因如此，此事必须绝对保密，执行之人必须绝对可靠，下手必须干净利落，留下的‘活口’必须恰到好处，带回的‘故事’必须天衣无缝。”
我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着杨戬的审视：“真君，此事风险虽大，但收益更高。成功，则西天罪证确凿，战争借口充足，玉帝不得不战，鸽派不得不跟进，真君可顺势整合天庭力量，甚至……更进一步。时间紧迫，西天可能随时‘消失’，这是我们最好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杨戬沉默着，手指重新开始轻轻敲击扶手，哒、哒、哒……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其他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真君的决断。哪吒脸色铁青，怒视着我。曹司礼等人面露惊惶，欲言又止。鹰派将领们则大多眼神闪烁，有的露出赞同之色，有的则在权衡。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杨戬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下了。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哪吒身上。
“哪吒。”
“真君！”哪吒急道，“您不能听他的！这太冒险了！而且王灵官他们……”
“哪吒。”杨戬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李安如所言，虽有私心，但不无道理。西天之事，拖延不得。玉帝性情，你我都知。若无雷霆手段，难破僵局。”
哪吒张了张嘴，脸色白了又红，最终咬牙低下头，不再说话，但紧握的拳头显示出他内心的激烈挣扎。
杨戬看向我：“此计可行。但需周密布置。执行之人……”他略一沉吟，“哪吒，此事由你亲自带队。你熟悉使团路线，知晓其中人员，身手足以保证行动迅捷，不留破绽。挑选最可靠的亲兵，扮作佛兵模样，务必‘像’。下手要有分寸，该杀的杀，该留的留。带回的‘活口’，你知道该选谁。”
哪吒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震惊和抗拒：“真君！我……”
“这是军令。”杨戬的声音冷了下来。
哪吒浑身一震，死死咬着牙，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曹司礼。”杨戬又看向那位文官。
曹司礼连忙起身：“下官在。”
“使团‘遇袭’消息传回后，朝会之上，该如何引导舆论，如何弹劾西天，如何推动出兵决议，你与几位文官细细商议，提前做好准备。”
“……下官遵命。”曹司礼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躬身应下。
杨戬又接连点了几名将领的名字，布置了相关配合和后续应对事宜。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整个阴谋的轮廓迅速变得具体而森冷。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我身上。
“李安如。”
“属下在。”
“此计既由你提出，细节之处，你与哪吒再行斟酌。务必确保万无一失。”杨戬盯着我，“此事若成，你为首功。若败……你知道后果。”
我深深一躬：“属下明白。定不负真君所托。”
“散了吧。”杨戬挥挥手，“哪吒，李安如，留下。”
众人纷纷行礼退下，神色各异。有的兴奋，有的忧虑，有的冷漠。哪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其他人走光，殿内只剩下我、他，以及王座上的杨戬。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而微妙。
“李安如，”杨戬缓缓道，“你恨西天，我知。你想借我之力复仇，我也知。但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的价值，取决于你的忠诚和用处。若让我发现你另有图谋，或此事因你而败……”
他没有说完，但话里的杀意清晰可辨。
“真君放心。”我恭敬道，“属下如今一无所有，唯有复仇之念，以及对真君许诺之未来的渴望。此事关乎属下能否亲手向秃驴们讨还血债，属下必竭尽全力，不容有失。”
杨戬看了我几秒，点了点头，又看向哪吒：“哪吒，我知道你心中不忿。但大局为重。王灵官他们……我会记住他们的牺牲。此事若成，他们便是功臣，日后自有追封厚恤。你执行时，莫要因私废公。”
哪吒低着头，声音闷闷的：“……知道了。”
“你们下去详议吧。明日此时，我要看到完整的行动方案。”
“是。”我和哪吒同时应道。
退出真君神殿，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我和哪吒并肩走在空旷的广场上，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距离，气氛冰冷而僵硬。
“李安如，”哪吒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你最好祈祷计划顺利。要是出了半点岔子，或者让我发现你在耍花样……我第一个宰了你！”
我侧头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三太子多虑了。此事关乎你我共同利益，我岂会自毁长城？倒是三太子，执行之时，还望以大局为重，莫要因个人感情，误了真君大事。”
“用不着你提醒！”哪吒冷哼一声，加快脚步，将我甩在后面。
我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回到我在天庭的临时府邸，我关上门，布置下简单的隔音禁制，然后才放任自己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冰冷的笑意。
今天这场戏，演得不错。
杨戬信了吗？至少信了七八分。他同意这个计划，说明他已经将我的“情报”和“献策”纳入了他的战略考量，我在他棋盘上的位置，从一枚可疑的棋子，稍稍向“有用棋子”挪动了一点。
更重要的是，今天在殿上，当我提出那个冷酷计划时，除了哪吒激烈反对外，竟也有几名鹰派将领流露出赞同或思索的神色。这说明，杨戬集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也并非所有人都对我这个“外来者”抱有极深的防备和排斥。利益的考量，有时能压倒情感的喜恶。这很好。
我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温热，雾气袅袅。
我又想到了哪吒。
前几天，杨戬让我解除当初在真君神殿外给哪吒种下的禁制。我当着杨戬和哪吒的面，老老实实地“解除”了。杨戬还亲自检查过哪吒的神魂，确认无误。
但他们不会想到，我在“解除”那个明显禁制的同时，暗中在哪吒的颅脑深处，打入了一丝极其微缩、近乎无形无质的天君之力。这一丝力量并非传统的禁制或咒印，它不控制心神，不束缚行动，没有任何外在表现，甚至连杨戬那样的大能，在仔细检查“禁制是否解除”时，也未能察觉这一丝悄然潜入的、性质纯粹却极度凝缩的能量。
它只是一个“开关”。
一个由我心神直接控制的、单向的毁灭开关。
只要我心念一动，这一丝压缩到极致的天君之力就会瞬间在哪吒颅内爆开。届时，任他哪吒有莲花化身、三头六臂，神魂也会在刹那间被这来自内部的、纯粹的力量爆发彻底湮灭，死得无声无息，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而且，因为这不是“禁制”，没有任何外力束缚的痕迹，事后查验，最多只能查到一股精纯的、难以追溯来源的能量爆发痕迹。在混乱的天庭，在可能的内部倾轧中，这样一次“意外”或“暗杀”，太容易发生了。
哪吒，将是我下一步计划的关键。让杨戬鹰派集团内部产生裂痕，甚至引发内讧的关键。
他不是信任杨戬，忠诚于杨戬，同时也对我极度排斥和怀疑吗？很好。当某一天，这位三坛海会大神，杨戬麾下最锋利也最桀骜的刀，突然“意外”陨落，而所有迹象隐隐指向某些“内部斗争”或“阴谋”时，杨戬集团内部会如何猜忌？那些原本就有的矛盾和分歧，会不会被放大？
尤其是，如果那个时候，西天的麻烦已经足够大，天庭内部的权力洗牌正进行到关键时刻……
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香微苦，回味却有一丝奇异的甘甜。
放下茶杯，我闭上眼，靠坐在椅背上。
脑海中复盘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推演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使团遇袭，鸽派震怒，朝会纷争，玉帝下旨，天兵发往西天……西天在虚空洞口和天庭大军的双重压力下，会如何应对？杨戬又会如何借此机会，清洗异己，巩固权力？
而我，需要在这纷乱的局势中，继续扮演好“落魄投靠者”和“复仇急先锋”的角色，同时，暗中引导，悄悄埋线，等待着最终收网的时刻。
左臂上，那处被衣袖掩盖的“虚空痣”，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下。
归墟……
杨戬追寻的归墟，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颗痣，又会在何时，成为我手中最后的、也是最不可测的底牌？
思绪纷杂，但心湖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复仇的棋局，已经布下大半。棋子们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或主动，或被动，都朝着我预设的终点前进。
我只需要，耐心等待，并在关键时刻，轻轻推上一把。
窗外，天庭的“天色”渐渐暗下，星辰开始浮现。这座看似辉煌永恒的天宫，其下的暗流，却比任何地方都要汹涌和致命。
我吹熄了灯，屋内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