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的脸色阴沉如水,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傅韶景和温瑶这对新人身上,沉重而复杂。
丝竹早已停歇。殿内只剩下传令兵粗重的喘息和无数人心跳擂鼓般的死寂。老信王似乎被喧闹惊扰,茫然抬头。太子缓缓站起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重与“关切”
“父皇!温少将军乃国之栋梁,西北毒源事关社稷安危,刻不容缓!信王堂弟与温小姐新婚燕尔,本不该此时分离,然国难当头,忠孝难全!儿臣以为,信王堂弟智勇双全,更与温小姐情深义重,由他亲赴边疆主持大局,既能稳定军心,亦可让温小姐安心。为免堂弟挂念京中,温小姐不妨…随军同行,夫妻同心,共克时艰?”
他的目光“恳切”地望向傅韶景和温瑶的方向,话语冠冕堂皇,却字字如刀,将傅韶景推向险境,更暗示要将温瑶也拖入其中!那份被压抑的嫉恨,此刻化作了最阴毒的“建议”。
傅韶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几乎要碰到唇边的合卺酒杯,放了下来。动作沉稳依旧,但温瑶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冰凉和那一丝无法完全抑制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深长而压抑,仿佛要将满殿的诡谲、太子的阴毒、长公主的漠然、沈国舅的算计以及胸中翻腾的血气一同压下。
他转向温瑶,隔着晃动的珠帘,温瑶似乎能看到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最终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所取代。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亲王威仪,也带着对妻子、妹妹、父亲的歉疚与安抚,更带着对太子那“建议”的无声反击。
“瑶瑶。”他再次唤她的名字,手臂依旧保持着合卺的姿势,却将她的酒杯也轻轻按下,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量,“国事急如星火,边关将士浴血,父王在堂,社稷为重。你我夫妻一体,当以大局为先。这合卺之礼……暂缓。”
他微微侧身,目光如寒潭深水,越过跪地的传令兵,掠过太子那张看似“关切”实则阴鸷的脸,直射向御座之上的皇帝,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死寂的大殿上
“陛下!臣傅韶景,请旨!即刻前往边疆,彻查毒源,驰援温少将军,肃清叛逆!以安社稷,以慰军心!京中父王,有劳陛下与五弟(傅承烨)照拂!至于内子……”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温瑶,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西北凶险,毒瘴遍地,非女眷可涉足之地!温瑶当留于京中,侍奉父王,协理王府,待臣凯旋,再续和卺之约!”
此言一出,太子的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长公主则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嗤笑。温瑶的心,在傅韶景这斩钉截铁的保护中,狠狠揪紧。他不让她去,是要独自面对西北的龙潭虎穴!
傅韶景那句“待臣凯旋,再续和卺之约”掷地有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激起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太子阴鸷的俊脸瞬间沉得像锅底灰,长公主慵懒地把玩金如意的动作顿了顿,发出一声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的轻嗤:“啧,好生无趣。本宫还等着看新娘子哭哭啼啼追着夫君跑呢。”
老信王被刚才的喧闹惊得有些茫然,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弄得不知所措,他扯了扯身边老仆的袖子,指着傅韶景的方向,小声嘟囔:“景儿…景儿的酒…没喝…不好…”忠仆连忙低声哄着:“王爷乖,世子爷有正事,回头再喝。”老信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又被袖口一颗摇摇欲坠的珍珠吸引,专心致志地研究起来。
温瑶盖头下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一下。这位长公主殿下,还真是…百无禁忌。至于太子那点阴暗心思,她懒得理会。傅韶景不让她去西北?哼,镇国公府的姑娘,是那么好打发的?
皇帝陛下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是真实的疲惫与无奈。他看看跪地的传令兵,看看一脸坚毅的傅韶景,再看看盖着盖头、看不清表情却身姿挺拔的温瑶,最终目光扫过心思各异的儿子女儿和臣子们,疲惫地挥了挥手:“准奏!信王傅韶景,即刻持虎符,领玄武营精骑五百,并太医院随行医官,火速前往西北!务必查明毒源,救回温少将军,肃清叛逆!京中老信王,自有朕与五皇子看顾。信王妃温氏…”皇帝顿了顿,看向温瑶,“留在京中,协理王府,侍奉翁姑,静待信王凯旋。”
“臣遵旨!”傅韶景朗声应道,动作利落地单膝跪地接旨。起身时,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被离他最近的五皇子一把扶住手臂。他感觉到掌心传来的细微颤抖,心头一紧,压低声音飞快道:“你的毒…”
傅韶景借着起身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甩开他的手,递给他一个“无妨”的眼神,随即转向温瑶。隔着晃动的珠帘,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带着歉疚,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
温瑶隔着盖头,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目光的分量。她微微屈膝,声音平稳清越,听不出丝毫波澜:“臣妾遵旨,定当侍奉好父王,打理好王府,静待王爷凯旋。”姿态完美,无可挑剔。
太子看着这“夫妻情深”、“深明大义”的一幕,只觉得刺眼无比,冷哼一声,拂袖坐了回去。
沈国舅脸上的“担忧”更加真切了,连声道:“王爷此去千万保重!西北苦寒,毒瘴凶险…”絮絮叨叨,仿佛真是一个关心后辈的长者。
一场本该喜庆的大婚,就在这兵荒马乱、各怀鬼胎的气氛中草草收场。傅韶景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刺目的蟒袍喜服,就被皇帝和一众大臣簇拥着去了前朝议政殿,点兵点将,安排行程。
未央宫内,瞬间空寂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喜庆装饰,和稀稀拉拉留下收拾残局的宫人。珠帘后,傅韶惜红着眼睛扑出来,一把抱住温瑶:“瑶瑶!哥哥他…”小姑娘声音哽咽,满是担忧。
温瑶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沉稳:“惜儿别怕,你哥哥厉害着呢。”她一边安抚着韶惜,一边利落地抬手,自己掀开了那顶沉重的凤冠。珠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随手将凤冠塞给旁边一个看呆了的宫女,吩咐道:“送去库房收好。”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婚礼从未发生。
她走到依旧茫然坐在尊位的老信王身边,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柔:“父王,景儿要去打坏人了,我们回家等他好不好?”
老信王抬起头,懵懂的眼睛看着温瑶,似乎辨认了一会儿,然后咧嘴笑了,像个孩子一样用力点头:“好!回家!等景儿!”他宝贝似的把手里那串玉珏塞进温瑶手里,“给…给瑶儿…好看!”
温瑶看着手中温润的玉珏,再看看老王爷纯然信任的笑容,心头一暖,也回了他一个温柔的笑:“谢谢父王,瑶儿收好了。”她小心地将玉珏收进袖袋,然后亲自搀扶起老王爷,对一旁的老仆道:“备车,回信王府。”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有些沉闷。老王爷玩累了,靠着软垫打起了小呼噜。傅韶惜依偎在温瑶身边,小脸还是垮着:“瑶姐姐,西北是不是很危险?哥哥的身体…还有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