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泽塔回应了科琳的敲门后，两人便在薇薇安房门外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科琳例行询问了薇薇安的状况，泽塔则以“依旧需要时间恢复”含糊带过，并没有提到有关夜绪的事。尽管科琳敏锐地察觉到泽塔似乎有所隐瞒，但并没有多问，只是嘱咐他早点休息，便转身离开。
泽塔目送科琳离去后，在薇薇安房门外静立片刻，最终轻轻带上房门，转身走向女佣宿舍。走廊上空无一人，唯有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回到宿舍房间，一股令人舒心的宁静扑面而来。阿铃和小南瓜还未结束晚间的课程，所以房间内只剩下窗外渗入的朦胧月光。泽塔简单洗漱之后，便仰面倒在床的一角，安静地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
他缓缓阖上双眼，这几天经历的纷杂回忆在脑海中不断翻涌，特别是与那些世外存在的互动，让他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特殊…我很特殊吗？泽塔将手背搭在渐渐变得沉重的眼皮上。除了夜绪…『异常数据』那些家伙似乎也这么认为，我到底…哪一点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啊…
渐渐地，泽塔的意识在繁杂的思绪中缓缓变得模糊，最终沉睡过去。
……
呼…呼…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柔的吐息声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耳廓，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其间似乎还夹杂着某种令人心神摇曳的低吟……
不对。
泽塔在这片温软迷蒙的感觉中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并非熟悉的宿舍天花板，而是无边无际的深邃黑暗。身下传来的触感也并非柔软的床铺，而是一种坚实却毫无实感的虚无。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驱散最后一丝恍惚，警惕地环顾四周——视野所及，尽是空茫的漆黑。
然而，当他缓缓转身，目光扫向远方时，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在黑暗的尽头隐约浮现。
他虚抬起右手，能感觉到空间中那股细微的、带着暖意的气息正从那个方向流淌而来。泽塔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人影所在的方向稳步走去。
随着距离拉近，那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花青色的长发垂落肩头，一袭看似简约却在黑暗中流转着幽光的暗蓝色洋裙，勾勒出来人神秘的身姿——这便是泽塔此刻所能感知到的全部信息。
望着那熟悉的背影，泽塔压下心中翻涌的波澜，伸手轻轻搭上对方的肩膀，“夜绪小姐，是你吗？”
“嗯哼~看来很听话，没让我等太久呢。”夜绪双手背在身后，轻盈地转过身来，用那张依旧笼罩在些许朦胧中的面庞安静地“望”着泽塔，“欢迎来到我精心编织的间隙之一，泽塔君。”
“嗯…”泽塔微微颔首，没有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薇薇安的数据就在这里？我需要做什么？”
“哎呀，这么着急吗？你就这么想快点离开柔弱的夜绪身边？”夜绪故作嗔怪地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随即转过身，拇指与中指优雅地交叠，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霎时间，一片柔和的光芒驱散了周围的黑暗，泽塔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以适应光线的变化。待视野重新清晰，他不由得怔在原地——
眼前赫然呈现出一片与记忆中那座“蜃景”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象！光洁无暇、散发着柔和微光的白石铺就的地面，头顶是缀满璀璨星辰的深邃天幕，而远方，那座巍峨耸立、仿佛直插星海的幻象之塔，也如同复刻般矗立在那里，与脑海深处的记忆别无二致！
“这里是…蜃景？”泽塔略显惊讶地看向夜绪，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这应该不是我们之前被困的那个地方吧？毕竟莱茵已经死了。”
“没错，这是我依照那片蜃景为蓝本重新构筑的。”夜绪双手抱臂，轻笑着点了点头，径直朝着那座巍峨的白石高塔走去，“选择重现这里，并非单纯因为它的景致特殊，而是因为这样的环境能让游离的数据产生【归属感】，从而维持其稳定。”
“原来如此…”泽塔若有所思地跟上她的脚步，继续追问，“既然是要将数据‘带回’，那它应该具有某种可被感知的形态吧？”
“不，数据本身是无形的。”夜绪的目光始终凝视着远方的高塔，语气平淡无波，“它存在于概念层面，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抽象存在。”她微微侧过头，即便面容模糊，也能感受到那抹清晰的笑意，“想要切实地‘触碰’数据，除非你本身也成为【干涉者】。而像薇薇安那样的【临界者】，也只能通过特殊的‘视觉’去观测它——就像她曾经试图观测你的数据那样。”
“啊…这倒提醒了我。”泽塔双臂交叠，微微垂眸，“薇薇安当时…究竟看到了什…”
“我们到了，泽塔君。”夜绪不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她轻盈地绕到泽塔身后，用手轻轻推着他的背向前走去，“现在还是先专注于眼前的事吧。”她将头凑近他耳边，语气带着一丝深意，“你此刻的使命，是关乎薇薇安的数据，对吧？”
虽然隐约察觉她似乎在有意地岔开话题，但泽塔并未深究。他点了点头，随着夜绪来到高塔底部那片绘制着繁复魔法阵图案的镂空区域，“我站在这里就可以？”
“因为薇薇安的数据正汇聚在那里哦。”夜绪竖起手指在空中晃了晃，随即缓步退至塔外，背对着泽塔。
“呼呼~”就在泽塔等待着下一步时，夜绪忽然发出一声带着促狭的轻笑，“泽塔君，真是单纯呢。”她缓缓转过头，模糊的面容上勾勒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笑容，与当时的基本无异，“如此轻易就相信了狡猾的夜绪吗？”她的语气带着笑意，却让泽塔瞬间脊背发凉。
“你…这是什么意思？”泽塔眉头紧锁，刚想向前迈步，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不，与其说是外力压制，更像是内心深处涌起的强烈恐惧，冻结了他的行动。
“哈啊…”冷汗从额角不断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泽塔艰难地深呼吸，咬紧牙关，从齿缝中挤出话语，“所以…你一直在骗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泽塔君此刻的表情，是‘愤怒’？还是‘怨恨’呢？”面对对方的质问，夜绪却依旧自顾自地解读着他的情绪，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不过，泽塔脸上更多的并非是愤怒，而是极度的困惑。面对【干涉者】这种无法以常理揣度的存在，他确实难以理解她此举的真正意图。
“呼呼~放心好了，这么做只是为了确保我的安全嘛。”夜绪轻笑着摊开双手，“万一数据因排斥反应而暴走，说不定会把肃清者引来呢…”
“…原来我是诱饵啊？就因为这个，你才会把我拉进这个间隙？”泽塔勉强挤出一丝冷笑，出言讽刺，“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存在，也会畏惧到这种地步。”
“激将法对我可没用哦，泽塔君。”夜绪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反而将手指抵在唇前，语气戏谑，“不过，就算这样，你大概也不会‘恨’我吧？毕竟是为了拯救薇薇安。当然，我也有自己的考量就是了。”
“那么这样吧~”她轻轻拍手，双手合十，“如果接下来的进展符合我的预期，我就给泽塔君一个小小的奖励，如何？”
“…唉，我似乎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和必要。”泽塔轻叹一声，“尽快开始吧。”
“好的~泽塔君。那么接下来…”
“仪式正式开始了哦…”
夜绪的话音刚落，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引力骤然压在泽塔肩头！周遭的光线在瞬间被抽离，浓稠的黑暗如同实质般吞噬了他的视野。听觉、触觉、嗅觉……所有感官在顷刻间归于死寂，陷入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这是一种难以抗拒的空虚感，与过度使用【暂停】导致的后果十分相像。
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与黑暗中，泽塔唯一能“感知”到的，是一种来自意识深处的异样涌动。仿佛冰冷的星尘汇入温热的河流，又似无声的潮水漫过荒芜的沙滩，某种无形无质、带着庞大信息量的“存在”，正以一种超越物理规律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渗透、融合进他身躯的每一寸。没有疼痛，没有冲击，只有一种深沉而缓慢的覆盖感。
不知过了多久，或是一瞬，或为永恒，那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如潮水般退去。模糊的视觉渐渐聚焦，首先映入泽塔眼帘的，是夜绪那张近在咫尺、依旧带着模糊感的面容。她不知何时已凑到极近的距离，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仪式……似乎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