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刃,悄无声息地切开东边天际的鱼肚白。
将西关村村口老槐树的影子,长长地拖在满是血冰与狼藉的雪地上。
李少华和狗剩、石头三人,在村民们近乎虔诚的目送中,踏上归途。
他们的身影被初升的朝阳镀上一层金边,仿佛不是走在凡尘的雪路上,而是步向某个传奇的终点。
村民们无声地站着,火光未熄。
映着一张张疲惫却充满生机的脸,直到三人的背影缩成天地间三个模糊的黑点,最终消失在覆雪的山路拐角。
回乌柳村的路,静得只剩下靴子踩碎残雪的咯吱声。
狗剩和石头在村口与李少华分别,各自回家。
李家的五进四合院,在晨曦中显露出恢弘的轮廓。
青砖灰瓦,门楣森严。
李少华推开朱漆大门,早有下人垂手恭立两旁。
他径直穿过一进进的院落,廊下的灯笼尚未熄灭,在微明的天光里晕出团团暖黄。
“备水,我要沐浴。”
“好的,少爷。”下人应声而去。
回到陈设清雅的书房,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墨香,一丝若有若无的檀木气息。
他将AK47轻轻放在铺着软缎的桌面上,动作细致得像在安置一位重伤的战友。
先用软布蘸取枪油,从枪管开始,一寸一寸地擦拭,指尖能清晰感受到金属上残留的微烫,以及战斗留下的细微划痕。
每一处机括、每一个缝隙,都反复清理,直到冰冷的钢铁重新泛出幽蓝的暗光。
他眼神专注,仿佛透过这精密的杀人器械,回放着昨夜火光、狼嚎、子弹呼啸而过的每一个瞬间。
这不是简单的保养,更像一场沉默的仪式,用以安放杀戮之后仍在剧烈搏动的心。
下人在门外轻声禀报:“少爷,热水备好了。”。
“好,我知道了。”李少华缓缓停手,将擦得锃亮的AK47收好。
浴房里,热气蒸腾。
像一层薄雾浮在低低的屋梁下,缠缠绕绕,不肯散去。
四壁的砖石沁着潮意,墙角甚至生出几片青苔,湿漉漉地贴着,仿佛也贪恋这人间的一缕温热。
那口巨大的柏木浴桶,早已盛满了热水。
水色微黄,是投了艾草与槐枝的缘故。
还浮着几片姜皮,零星的花瓣,随着水波轻轻打旋。
水汽升腾,氤氲如纱,把屋角的油灯也晕成朦胧的一团黄晕。
褪下衣服,他踩着木阶,缓缓踏入桶中。
热水漫过脚踝、小腿、腰腹,终于将整个身子裹住。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像从深水里浮出的鱼,终于得以呼吸。
水温熨帖,如母亲的手抚过脊背,又似春日的阳光晒在晒谷场的稻谷上,暖得人想打盹。
他仰起头,靠在桶沿,闭上眼,任热气包裹全身,仿佛被什么温柔而古老的东西重新接纳入怀。
柏木的清香从桶壁渗出,混着药草的气息,缓缓钻入鼻息。
那香气不浓烈,却持久,像旧时祖母窗下晾晒的干艾,又像老屋梁上经年不散的木香。
他伸手拨了拨水面,几片艾叶打着转儿,轻轻贴上他的臂膀,像某种无声的抚慰。
洗完澡,回到房中。
桌上摆着刚沏的热茶,目光透过氤氲的茶气,望向窗外已然大亮的天空。
院中的积雪被阳光照得刺眼,世界仿佛被彻底清洗过一遍,洁净得有些不真实。
扫雪声、轻微的脚步声、厨房隐约传来的准备早膳的动静,交织成府中熟悉的韵律。
这一切井然有序的日常,与他刚刚经历的西关村修罗场形成鲜明对比。
一种由归属感和掌控感带来的宁静,渐渐抚平他心底残留的杀伐之气。
早餐的时候,李少华只喝了点粥,鸡丝粥。
“昨晚的事,我们都听说了,50多头狼进西关村,闹得确实凶险。”李志远道。
“听说前些天,西关村被狼咬死好几个人。”李秦氏声音微微发颤。
李少华嗯了声道:“50多头狼,全被我跟狗剩、石头解决了,狼肉连夜炖了,全村的人饱餐一顿。”
“还是咱们乌柳村最安全,有保安队,野兽不敢进村。”李秦氏道。
“那是,就算野兽敢来,也让它有来无回。”
喝完粥,李少华搓了搓手,对身旁的下人老赵说:“去农场牵头壮实的驴回来,宰了,今儿咱们吃驴肉汤锅。”
老赵应了一声,裹紧了棉袄,踩着咯吱作响的雪去了。
李少华望着天,灰蓝的天,没有太阳,却也不阴沉。
像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干净,清冷。
他心想,这种天气,非得吃口热腾腾的驴肉,才压得住寒气。
不多时,驴牵回来了。是一头青灰色的公驴。
膘肥体壮,耳朵竖着,眼神温顺,还带着农场清晨的草腥味。
它不知道,自己已是今日灶上的一道荤腥。
宰杀的事有专门的师傅来做。
师傅姓王,手稳,刀快。
他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先给驴喂了把豆子。
待它嚼得欢,才下手。
没多大功夫,就麻利搞定。
驴肉分了档。
前腿肉厚实,适合切片涮锅。
后腿肉紧致,可炖可卤。
驴肠驴肚洗净了,码在盆里,准备下汤。
驴头单独留下,酱煮。
至于驴鞭,要做一道金钱肉。
切片如铜钱状,文火慢?。
加黄酒、姜片、枸杞,滋补得很。
驴皮刮得锃亮,打算留着熬胶。
灶房里早烧起了大锅,柴火噼啪作响。
锅里先下驴骨,加姜、葱、花椒、大料,慢火熬着。
汤色渐渐发白,香气如丝如缕,钻出厨房,飘过回廊,引得下人们都忍不住吸鼻子。
李少华踱步进来,掀开锅盖瞧了瞧,满意地点点头:“火候还差一点,再熬半个时辰,等汤浓得活像牛奶,再下肉片。”
他转身回书房坐了会儿,翻了翻《陶庵梦忆》。
读到“雪夜煨芋栗,煨酒煮黄狗”,不禁会心一笑。
今儿煨的不是狗,是驴,可那股子人间烟火气,是一样的。
厨娘张嫂用热水把驴头烫了,刮净毛。
掰开嘴,掏干净里面的脏东西,放进另一个锅里。
加酱油、料酒、八角、桂皮、陈皮、香叶,还有几块冰糖,小火酱着。
酱驴头得有耐心,火不能大,得慢慢咕嘟,让味道渗进肉里。
煮到一半,张嫂掀开锅盖,用筷子戳了戳驴头。
再加点盐,接着煮。
院里的香味更浓了,是酱油混着肉香的醇厚,闻着就下饭。
最讲究的是驴鞭,张婶先把驴鞭洗干净,用开水焯了,去掉血水和腥味。
然后切片,每片都得厚薄均匀,铜钱大小,这才叫金钱肉。
切好的肉片,用料酒、生抽、少许淀粉腌了,再准备点葱姜蒜、干辣椒。
锅里放少许油,油热了,先把葱姜蒜爆香,再下肉片翻炒。
炒到肉片变色,加少许水,焖两分钟。
最后撒点胡椒粉,出锅。
盛在白瓷盘里,肉片油亮,看着就有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