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雪意更浓,汤锅端上了桌。
紫铜锅子坐在八仙桌中央,炭火不熄,汤滚如沸。
驴肉片薄如蝉翼,一入锅,旋即变色,捞起时嫩滑如玉。
蘸的是蒜泥酱油,加了一点辣椒油,香得人眉毛都要掉了。
驴头酱得透亮,摆在青花大盘里。
皮肉红润,油光锃亮。
李志远尝了一口驴头肉,点头笑道:“比上回弄的好吃,酱香透骨,我都快香迷糊了。”
李少华道:“我跟张嫂提了点意见,加了陈皮和冰糖提味。”
李志远又夹起一片,细细咀嚼,眯眼道:“嗯,我吃出来了,是有股子陈皮和冰糖的味儿,好吃。”
李秦氏端着一碟腌萝卜进来,笑道:“这酱驴头再香,吃多了也腻,配点腌萝卜,清口。”
“娘,你赶紧坐,一块吃。”
“好。”
她先盛了碗驴肉汤,喝一口,暖到心口。
汤鲜,肉嫩,一点不膻。
再夹片驴头肉,嚼着真香,带着酱油的咸和香料的味,越嚼越有滋味。
金钱肉也尝了一块,口感紧实,有点弹,味道鲜美。
正吃得酣畅,丫鬟捧上刚烫好的黄酒。
酒色如琥珀,澄澈透亮。
温在锡壶里,倒进青瓷小盅。
微微晃动,香气如春水初生,缓缓漾开,带着岁月沉淀的醇厚。父子俩举杯,轻轻一碰,叮的一声,清脆如冰裂寒潭。
“儿子……”李志远神色庄重:“先敬天地,再敬祖宗,然后咱们爷俩,碰一个。”
说着,他将第一盅酒洒了一点在地,第二点敬向祖宗牌位,第三点才入口。
李少华依样而行,酒入喉中,温润绵长。
初时微甜,继而微苦,最后回甘。
像一段旧事,慢慢在心头化开。
后院下房,也支开两张八仙桌。
尺八的铁锅架在红泥炉上,奶白的驴骨汤咕嘟翻滚。
与主屋的紫铜锅子相比,更添几分江湖快意,粗碗大筷,豪气干云。
张嫂系着粗布围裙,将满满一盆驴肉片倒在笊篱里。
往沸水中三起三落,肉片瞬间卷成云朵状。
蘸着蒜泥辣子,惹得众人直吸鼻子。
老赵闷头吃肉,额角渗出细汗,瓮声道:“张嫂这手艺,如果开驴肉馆,城里的驴肉刘也得歇业。”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张嫂被夸得脸红,摆手笑道:“你们可别捧我,我这点手艺,全靠少爷平时指点。要说真正懂吃、会做、能点石成金的,还得是少爷!”
账房马先生原本低头饮酒,闻言放下酒盅,沉吟片刻道:“不错,咱们少爷,啧啧!经史子集、商贾算筹、渔猎骑射、琴棋书画……乃至庖厨烟火,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这般人物,不是全才,又是什么?”
狗剩和石头在家闷了几天,骨头缝里都痒。
两人一合计,前往四合院找李少华。
“华哥,进山打点野味,活动活动筋骨吧!再这么窝着,人都要发霉了。”
“就是,这一天天的,闲得蛋疼。”
李少华正翻一本旧书,闻言合上书页,笑道:“走。”
三人骑马进山,9条猎狗前呼后拥,踏得林间积雪咯吱作响。
山里的雪比村里厚,马蹄陷进去,几乎没到膝盖。
猎狗却不怕,撒着欢往前冲,不多时便惊起一群花尾榛鸡,也就是俗称的飞龙。
猎狗一扑,逮着十多只。
继续往山林深处走,猎狗又逮着3只野兔。
晌午时分,三人寻了处背风的山坳歇脚。
狗剩从马鞍上解下一口铁锅,石头捡来枯枝生火。
李少华从行囊里摸出几个猴头菇,是去年秋天采的,晒得金黄。
花尾榛鸡褪毛洗净,跟猴头菇一同丢进锅里。
加山泉水、姜片、几粒花椒、半勺猪油,炖上。
不多时,汤色渐白。
香气飘出来,勾得猎狗围坐一圈,吐着舌头等。
李少华说:“猴头菇炖飞龙,山珍配山禽,这才叫地道。”
另一堆火上,架着3只野兔。
狗剩用匕首在兔肉上划了几道,抹上盐和野花椒。
油脂滴在炭火上,噼啪作响。
香气混着烟火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吃饱喝足,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马蹄碾过深雪留下的窟窿,活像大地的伤疤。
9条猎狗突然收住脚步,喉咙里滚出压抑的低吼。
前方白桦林间隙处,6只狍子正低头拱开雪层寻觅苔藓,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霜雾。
李少华抬手示意,三人同时张弓。
复合弓的滑轮组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鸣,碳纤维弓臂在雪光中泛起幽蓝冷光。
狗剩的箭最先离弦,箭簇撕裂空气的尖啸惊得狍群抬头,但已太迟。
精钢箭镞贯穿为首雄狍的颈动脉,热血喷溅在雪地上犹如泼墨红梅。
受惊的狍群四散奔逃,石头连发三箭,箭箭封喉。
一只幼狍踉跄栽进雪坑,哀鸣声被北风撕碎。
李少华的箭精准钉入最后逃窜的母狍眼眶,箭羽犹在震颤,猎物已轰然倒地。
未等喘息,猎狗忽然朝东南方狂吠。
2头梅花鹿从雾凇林深处跃出,鹿角在逆光中如水晶枝杈。
狗剩的箭,擦过头公鹿的脊背。
它骤然折转,恰撞上石头的箭射入胸腔。
它跪倒在雪地时,琥珀色的瞳孔映出灰蒙蒙的天空。
李少华弓弦满如圆月,箭矢带着螺旋气流穿透母鹿脖颈。
母鹿最后的悲鸣卡在喉间,化作血沫喷溅在雾凇枝头,宛如红梅绽放在水晶丛林。
三人齐上阵,对狍子和梅花鹿割喉放血。
随后剥皮,开膛。
内脏喂猎狗,肠子祭山神。
黄昏时分,山里的天色呈淡淡的鸭蛋青,上面浮着几缕炊烟似的云。
雪不下了,风也歇了。
林子里静得很,偶尔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咔嚓。
狗剩和石头在背风的山洼里,忙着搭建营地。
李少华不紧不慢地片鹿排,肉还带着体温,粉红鲜嫩,纹理清晰,泛着润泽的油光。
他片得极讲究,每一片都薄厚均匀,筋膜剔得干干净净。
片好之后,用盐、野花椒粉、米酒腌制。
接着,垒灶生火。
平底锅擦干净,架火上,烧热。
放入猪油,化开。
待油化透了,他把野姜片丢进去,炸得微黄。
然后,把鹿排一片一片放进锅里。
肉碰到热油,发出滋啦的声响。
油星子溅起来,落在雪地上,瞬间就没了影。
鹿排的表面很快煎成金黄,油脂渗出来。
混着野姜的香,极为诱人。
他拿着铲子,时不时给鹿排翻个面。
感觉差不多了,撒上盐和胡椒粉,起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