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界内,时光悠然。
无垠海畔,篝火初燃,一只肥硕的珍禽已被处理干净,澹明在一旁看着老御直慢条斯理地将各种香料细细填入鸡腹,动作娴熟得不像一位威震天下灵部的【人间行走】,倒像是一位隐居田园的老厨。
“事情正按照我们预想的方向走。”澹明望着跳跃的火苗,轻声道:“不过,比原先那条时间轨迹上发生得要快了不少。”
老御直头也没抬,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声音平和:“只是名义上的时间轨迹罢了,毕竟,相比你亲眼所见的那个‘未来’,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桩桩件件,背后不都是你在推波助澜么?快一点,慢一点,又有什么分别?”
澹明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完全按照记忆中的日期亦步亦趋,变数太多,容易横生枝节,现在盯着我的眼睛太多,只能快刀斩乱麻,将进程加速,让他们无暇他顾,也打乱某些人暗中布局的节奏。”
“你还是认为这其中有人在搅弄风云,倒是和王伯详那孩子想得一样。”
“只是直觉,还是那句话,昆仑墟和非洲之战的时间太过巧合,太过巧合就不是巧合。”
“有怀疑对象了?”老御直望向澹明。
澹明耸耸肩:“你不也是已经有了。”
“那就一起说,看看我俩想得是不是一个点。”老御直笑了笑。
“欧洲。”
“法兰西。”
声音一前一后,随即两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过没有足够的证据,只凭怀疑,可没办法确认真伪。”老御直收回目光继续捣鼓手上那只鸡:“很难说服其他人。”
“我和你两个人的声音还不够大吗?!”澹明猛然直起身子,很是桀骜。
“...我没打算搞新和联胜,也没打算双话事人,而且,我一般钓鱼都戴头盔...话说...”老御直很是无奈:“你很喜欢随地大小演么?”
“呵呵,见这几章气氛有点沉闷,想着轻松一点。”澹明呵呵一笑。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望向老御直:“听说,这几天行星防御理事会为这事连开紧急会议?”
老御直点点头,取过几张洗净的荷叶,开始仔细包裹那只腌制好的鸡:“那个莫名其妙泄露的消息,在民众中引发的反响比预想的还要狂热。”
“舆论已成燎原之势,现在再去追究源头是谁,意义不大,或者说,有些人根本不想去深究,心中有数,当务之急,是讨论如何应对这汹涌的民意。”
他手法灵巧地用棉线将荷叶鸡捆扎好:“不过,他们应该很吃惊,这次我们神州的态度一反常态,不仅在会议上明确表示赞成,还要主动推动,展现出了一种与以往谨慎风格不符的样子,倒是像是有点破釜沉舟。”
澹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得失笑:“看来,在泄露出去的故事里,神州在这次‘暗杀事件’中损失极其惨重,以至于悲愤交加,必须要通过一场远征来复仇和证明自己。”
“这也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毕竟连我都【身受重伤】。”老御直将包裹好的鸡放入特制的泥土中,开始封裹:“最重要是不能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在确认你的真实状况上,越是表现得反常,越是不合常理,那些躲在暗处的对手就越会自行脑补,会用自己预设的答案,来填补他们看不懂的空白。”
“我们只需要保持沉默,让他们去猜就好。”
澹明了然地点点头,目光越过跳跃的篝火,落在不远处院子里两道倩影上。
月颜正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医书。
看来经过澹明的努力,心结算是解开了。
而一旁则是前几日进来被吓得语无伦次,然后又被澹明的真实相貌惊得要拉着他当唐门火锅代言人,最终在好说歹说下才勉强接受眼前一切的唐初逸总算适应过来,现在做着夸张的鬼脸,带着小月月一起,试图逗弄那位抱着残剑情绪依旧有些低落的小剑灵。
“什么时候出发?”澹明轻声问。
老御直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泥土,直起身,也望向那片欢声笑语:“那得看,昆仑墟那边的‘客人’,什么时候能‘突破’防线了。”
“如果如期突破,我们的怀疑可能就错了方向,或许还真是巧合。”
“但要是随着我们的步伐加快,它们也加快了速度,那之后清理完昆仑墟,解决完非洲的反攻计划后,就得认真了解一下欧洲司了。”
将泥缓缓均匀抹在荷叶上,又轻轻送进垒好的窑子里,老御直直起身子,环视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个做着鬼脸活力四射的女孩身上。
看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带着追忆与感慨的语气,轻声道:“那个活泼得像个小太阳的丫头…就是唐家这一代,最小的那个孩子吧?”
澹明点点头,目光也随之望去,眼眸有一丝温柔掠过:“是不是觉得和我说的未来有点对不上。”
“一个没心没肺,天天傻乐就想着淀粉肠大业的傻孩子居然会在未来成为人类存续委员会的领导者,扛起了整个文明的重量。”
老御直摇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笑:“倒是和我故友很像...”
“唐门啊唐门。”
“看着故友后人一个个这般模样,有时候我快忘记了我活了多久。”
说着,他的目光从唐初逸身上移开,望向远处那几道代表着北宫、秦烈等人正在修炼的璀璨灵光柱,语气带着一丝讶异:“你居然会让他们进来修炼,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澹明闻言,嘿嘿一笑,带着点促狭:“老小子,那你还不够懂我喔。”
他随即敛去笑意,正色道:“对我来说,人类的顶尖战力能再提升一点,是好事,地球的灵气终究不足,他们几个,明明天资、心性都属上乘,却偏偏受限于此,上限一直被卡住,实在可惜。”
“于私,就当是他们这次出手相助的报答,于公,为日后可能降临的大战做准备,我也希望他们能再进一步,多一分实力,多一分把握。”
“不过,这份机缘,目前也只能是你们内御直这几位,其他人,根基未稳,心性未明,还是不要想着一飞冲天,先把我之前给的基础功法练好,把根基打牢再说吧。”
听到这番话,老御直神色一肃,忽然整理了一下衣袍,朝着澹明郑重地行了一礼。
澹明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坦然受了这一礼。
老御直直起腰,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安静坐在不远处翻阅典籍的月颜,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关于小暖的情况…”
澹明摇摇头:“暂时没有头绪,她灵台深处的那缕异样气息极其隐秘古怪,与我认知中的任何手段都不相同,现在,只能看我师妹能不能从她日常修炼的功法运行轨迹中,窥见一丝端倪了。”
老御直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深深叹了口气:“也是苦了那孩子。”
嗯?有瓜?
倒是立马勾起了澹明的好奇心,他早就注意到那位三道指挥使的不同寻常,顺势问道:“那位江水暖女士…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的?”
“月颜检查后说她修炼的功法本身似乎并无问题,根基也极为扎实。”
“说起来,我看北宫、烈姐他们,对她好像都挺恭敬,她…担任指挥使很久了?”
老御直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仿佛穿透了小世界的壁垒,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国破家亡的岁月。
“她…是我重建内御直后,第一位担任指挥使的孩子。”
澹明神情微微一肃。
“在此之前,她只是一个普通民国百姓。”
“直至北平沦陷时,也不过是个心怀忐忑却又热血未冷的中学生。”
“她没能像许多同学那样随学校南迁,她的家,就在卢沟桥附近…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她亲眼目睹了父母和乡亲倒在血泊中,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成了孤雁。”
即便再次回忆,老御直也还是有些唏嘘:“家仇国恨,让她迅速成长,她参加了十八集团军,在敌后战场辗转,她聪明,有文化,很快成了队伍里的骨干。”
“但战争的残酷远超想象,在一次为掩护总部机关和乡亲转移的阻击战中,她所在的连队几乎打光,弹尽粮绝,她为了引开追兵,抱着必死之心,冲进了一片传说中有进无出的野人山。”
“就在那里,她机缘巧合,闯入了一处上古大能遗留下的幻阵洞府。”
“洞府中,留存着一部名为《九转星落寒霜诀》的至高功法与数枚保命灵丹。”
“这部功法,其性至寒至冷,灵力运转霸道无比,最是锤炼筋骨与意志。”
“按理说,这功法最适合元阳未泄筋骨柔韧的童男之身,最好能从小打下根基,循序渐进地修炼。”
“女子倒也并非完全不能修炼,但对根骨、年龄要求更为严苛,最好也是自幼开始,以温和药物辅佐,慢慢适应其寒气,改造体质。”
他摇了摇头:“可她当时已年近三十,筋骨早已定型,血脉运行也形成了固定的模式,强行修炼这等霸道功法,无异于逆天改命,凶险万分。”
“但为了获得力量,为了尽快结束那场战争,为了给死去的战友和乡亲们报仇…她凭借着一知半解的理解,就拿着那功法,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结果…正如你所见。”
老御直叹了口气。
“她成功了,凭借那股刻骨的仇恨与守护的执念,强行冲破了功法的限制,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了强大的力量。”
“但代价就是……”
他顿了顿,道:“【返本归源】。”
“她的身体,无法承受功法霸道力量的持续冲刷与改造,开始逆向退化,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渐渐退化成少女,再到如今的…孩童模样。”
“而且,这个过程无法逆转,随着她的修为日益精深,这种退化还会继续,直到某一天…她会退化成婴孩,最终,灵智蒙昧,肉身归于襁褓,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澹明忽然沉默。
老御直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这孩子,总想着在自己‘消失’之前,再多做一点,再变强一点,能多守护一些人…我们谁也劝不住。
“我和灵务司的司帅,甚至请动了前代十八寨的蓝圣女,想尽了各种法子,用尽了天材地宝,也仅仅只能勉强延缓她退化的速度,无法根治,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最多,只能再撑十年。”
“我曾想过废去她的修为,虽然不能复原,但至少还能活着,但每每看着她眼里的倔强,就无法出手。”
望向远处的灵光柱,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最明亮的,却是最耀眼的。
澹明眼中多了一丝敬意。
神州啊,总是被一群很好的人保护得很好。
这样的人,不应该是只有这种结局。
“放心...医术这一块..”澹明望向老御直,一字一句:“我的师妹,天下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