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刘甸已在鸿学阁的书案前批了三个时辰折子。
案头《商君书》的页脚还沾着山茶花的残瓣,是昨日那个摔在他脚边的小丫头偷偷夹进去的。
他提笔在《劝农疏》上画了个圈,正欲批注,窗外忽有碎玉般的脚步声传来——是秦溪的木屐,她总爱在鞋跟嵌半块玉,走起路来带着清响。
“陛下。”秦溪掀帘而入,素色襦裙沾着淡淡霉味,发间插的竹簪还凝着夜露。
她怀里抱着个虫蛀的皮匣,匣盖掀开处露出半卷暗黄账册,“您看这个。”
刘甸搁下朱笔,见她指尖泛青,显然在阴湿的库房里蹲了整夜。“旧祭司府库的残卷?”
“表面是岁贡账册,记着各峒交了多少稻种、山猪。”秦溪将账册摊开,用银簪挑起块虫蛀的豁口,“但您瞧这处——‘秋获三车,车重九斗’,可三车九斗的谷,够三十口人吃半年,哪需要单记?”她另一只手抚过账页,“再看这行‘春献五牲,牲缺左蹄’,五牲无残是大祭规矩,可这里偏记缺蹄……”
刘甸眯起眼。
系统在识海微微发烫,他想起前日重铸祭器时检测到的灵能残留——这些数字怕不是粮畜,是某种密语。
“臣试着用苍梧古篆反推。”秦溪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帛图,“‘车’是矿车,‘斗’是矿脉走向的刻度;‘牲蹄’对应山体褶皱。”她展开帛图,烛火映得图上的红纹如血,“贯穿五岭、直通荆州的‘赤铜龙脊’,上古时是冶炼重地,苍梧女王靠它控南疆、铸兵甲。”
刘甸的指节叩在案上。
他记得童飞说过,苍梧女王的玉冠上有星纹,可星纹下藏着的,原是矿脉图。“有人比我们更早盯上了它?”
“三日前,盘家峒的矿工说见着外乡客在龙脊口立木牌,写‘复祀苍梧,违者血祭’。”秦溪的声音沉下来,“他们烧了半座山的树,说是要‘唤醒地脉神灵’。”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冯胜掀帘进来,玄色披风还沾着晨露,怀里抱着卷竹简:“末将调了近半月斥候回报。”他将竹简摊开,“龙脊沿线有七处设卡,穿的是山越短褐,说的却是中原官话——旧祭司残党联合山越豪酋,想占矿自立。”
刘甸捏起帛图上的矿脉标记。
龙脊若被占了,荆州的粮道、扬州的铜铁,都要被卡脖子。
可他刚颁布《归元赦令》,若派大军压境,反显得新朝与旧神权无异。
“高宠呢?”他突然问。
“末将在。”帐角传来瓮声,高宠掀帘跨进,铁枪在地上磕出火星。
这位八尺猛将单膝点地,“末将带五百人,伪装成流民矿工。”
刘甸盯着他腰间的玄甲卫令牌——这令牌本是镇杀乱党的,今日要当矿工的护身符。“任务不是剿杀。”他指尖划过帛图上的主矿道,“挖断他们的梦。”
三日后的深夜,龙脊矿洞深处泛着幽蓝磷火。
高宠裹着破麻衫,混在二十个“流民”里,听着监工的皮鞭抽在矿工背上。
他袖中攥着秦溪给的“醒心引”香包,那是用南疆野菊和艾草混制的,能让人在幻境里清醒。
“都给老子快点!”监工是个络腮胡,腰间别着半块玉琮——正是前日被砸了神坛的旧祭司信物。
他踢翻个晕倒的老矿工,“地脉神灵要醒了,今晚亥时三刻,杀三个童男祭风洞!”
高宠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摸了摸怀里的火折子,那里面裹着碾碎的醒心引粉末。
待监工转过背,他冲身后的“流民”使了个眼色——这些人里有玄甲卫的暗桩,有前日跪在观云台下要学律法的峒民。
亥时二刻,矿洞通风口突然飘进奇异的香气。
络腮胡揉了揉发昏的太阳穴,眼前突然闪过十岁那年:他被神婆绑在神树上,阿娘躲在人群里捂嘴,他喊“阿娘救我”,阿娘却转身跑了。
“阿娘!”络腮胡踉跄着撞翻油灯,“我错了!我不该信神婆的话!藏兵洞在三进洞左手第三块碎石下!”
高宠站在阴影里,看着守卫们一个接一个哭嚎着招供。
他摸出怀里的短刀,割断老矿工身上的绳索:“去把地下水脉引到主矿道。”
黎明时分,龙脊口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主矿道塌方的烟尘里,高宠立起块青石碑,用铁枪在碑上刻字:“妄图借地成神者,地亦不纳。”
消息传回时,刘甸正在昭雪司的院子里。
他接过高宠的捷报,转头对秦溪笑道:“烧了原件。”
“陛下?”秦溪捧着账册的手顿了顿。
“原件烧给旧神权看。”刘甸摸出共治印,在秦溪新誊的副本上盖下朱印,“副本存昭雪司,往后谁想开矿,持印来谈。”他望着院子里正在刻《矿律》的工匠,“山无主,矿归公——这规矩,要刻在石头上,更要刻在人心里。”
童飞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怀里抱着个青瓷茶盏:“这招叫‘用账本埋龙’?”
刘甸接过茶盏,看茶沫里浮着片山茶花——和她账本里夹的那朵一模一样。“娘亲写得好账本,儿子才理得清江山。”他笑着,指尖抚过茶盏上的“归元”二字。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戴宗掀帘而入,甲叶撞得叮当响:“陛下!兖州急报!”
冯胜抢步接过血书,只看了一眼便拧紧眉头:“曹操败走后,兖州被‘应劫真人’接管,悬九旒玄旗,禁粮运西行,聚信徒数十万。”
刘甸的目光落在舆图上。
兖州是中原要冲,若被截断,北伐的粮道就断了半条。“真人?”他冷笑,“不出名的真人,才最可怕。”
“末将愿带白眉剑队北上。”徐良抱剑跨进殿门,眉间霜色未褪,“七日可抵兖州边界。”
刘甸凝视着舆图上的泰山与兖州交界,指节轻轻叩在“应劫真人”四个字上。
他摸出腰间的玉玺,“朕要知道——他是装神,还是真疯。”
三日后的清晨,徐良带着十二名白眉剑士离开了南疆。
他们昼伏夜行,脚程比寻常快马还急。
第七日黄昏,当兖州边界的烽燧出现在视野里时,为首的剑士突然勒住马——城头的九旒玄旗在暮色里翻卷,旗上的星纹泛着幽光,竟与前日秦溪破译的苍梧矿脉图,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