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卫的马蹄踏碎南疆行宫的晨雾时,陈宫正攥着那卷《应劫书》草稿,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抬头望了眼朱漆门楼上“鸿元”二字,喉结动了动——这是刘甸新赐的宫名,取“鸿图初展,元正清明”之意。
“陈从事到。”门官的唱喏惊飞了檐下麻雀。
殿内檀香混着墨香涌来,刘甸正伏案批折子,青玉镇纸下压着半卷《盐铁论》。
他抬眼时,陈宫忽觉那目光像春溪破冰——清冽,却不带刺。
“臣陈宫,押解妖人李弘,特来请罪。”陈宫单膝跪地,那卷草稿“啪”地落在金砖上,“此稿误国惑民,臣亲手撕了。”话音未落,他已扯住纸卷,指腹被毛边划出血痕。
纸页撕裂声在殿内回响。
刘甸放下朱笔,起身走下丹墀,玄色帝袍的金纹在烛火里游动。
他弯腰拾起半片残纸,见上面写着“阳盛必灾,天火降罚”,唇角微勾:“陈公可知,兖州百姓烧粮那日,徐良捡回个饿晕的孩童?”他将残纸抛进炭盆,“那孩子攥着半块焦饼,哭着说‘阿娘说烧了粮,神仙就给糖’。”
陈宫的背佝偻得更低了。
炭盆里的火光映得他眼眶发红:“臣本想借李弘搅乱曹袁耳目,不想他越走越偏……”
“你想借神成事,我何尝不是?”刘甸突然笑了,亲手斟了杯葡萄酒推过去,“但你比他们聪明——知道错了就来认错,而不是把错字刻在碑上。”他指节叩了叩案头的《北征十策》草稿,“冯胜在偏殿等你,三日内,把这策论写成能让百姓看懂的模样。”
陈宫接过酒盏时,酒液晃出半滴,落在他手背的旧疤上。
那是昨日押解李弘时,被疯癫的妖人抓的。
他仰头饮尽,喉咙里烧着酒,眼眶里却漫开热意:“陛下信臣?”
“信你会写对的剧本。”刘甸转身时,龙纹玉带钩碰响了案上的铜鹤灯,“去罢,冯胜的脾气比我烈。”
偏殿里的冯胜正摩挲着腰间虎符,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
他是刘甸最信任的统兵大将,此刻却将茶盏重重一放:“陈宫反复,前事未清,如何共议军机?”
陈宫在门槛外顿住脚。
他看见冯胜案头摆着自己写的《应劫书》残页,墨迹被茶水晕开,像团烂泥。
“冯将军。”刘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捧着个青铜匣,匣面刻着星图,“看看这个。”
匣内展开的绢帛上,密密麻麻写满“颍川士族”“河内豪强”“青徐流民”等字样,用红线连出无数箭头。
冯胜凑近,见最中央写着“鸿帝”二字,周围箭头或聚或散——聚则成势,散则生隙。
“这是系统推演的舆情。”刘甸指尖点在“不用陈宫”的分支,那里箭头全扎向“南蛮新暴君”;又点“用之”的分支,箭头正往“曹袁阵营”处分裂,“陈宫是块砖,能敲开士族的门,也能砸烂曹袁的墙。”
冯胜的手指抚过绢帛上的红线,突然笑了:“陛下这是拿我当棋盘?”
“拿你当执棋人。”刘甸合上铜匣,“明日去观云台,你告诉他——你怕李弘太清醒。”
第二日晨雾未散,观云台上已立着两个身影。
冯胜裹着玄甲,陈宫穿着素衫,两人并肩望着北方。
“你说李弘疯了。”冯胜突然开口,“我却怕他太清醒——他知道百姓要盼头,知道士族要体面,知道乱世需要个‘天选之子’。”他指向远处山坳里的炊烟,“陛下给的盼头是粮田,是盐铁官营;给的体面是‘能写对剧本的人,都有笔’。”他转身直视陈宫,“你写过歪剧本,现在敢不敢写个让百姓拍手的?”
陈宫望着冯胜甲胄上的冰碴子,突然想起昨夜在驿馆,有个老卒给他送了碗热粥。
那老卒说:“陈先生,我家娃读了陛下的《劝农令》,说要学算术记粮账。”他喉头一热:“冯将军,三日后的《北征十策》,首条便写‘开仓放粮,立碑记功’。”
校场的喊杀声穿透晨雾时,赵云正舞着龙胆亮银枪。
他身后三千先锋营列成雁阵,枪尖如林,踏得黄土飞扬。
“停!”陈宫突然提高声音。
他挤开围观的军校,手指点向阵型右翼,“雁行阵利于平原包抄,可若遇坚城?”他扯下腰间丝绦,在地上画出方城轮廓,“城上滚木雷石,阵形一散,前锋反成活靶。”
赵云的枪尖垂了半寸。
他望着陈宫,想起昨日刘甸说“秦溪开了藏书阁禁层”,眼底闪过光:“随我来。”
藏书阁最深处,青铜灯树映着一卷残简。
秦溪戴着鹿皮手套,将《墨翟城略》轻轻展开:“这是墨家残卷,记着地道破城之法。”她指尖划过简上的小孔图,“弩手藏于地道,待城上擂鼓时,破砖而出,专射敌将令旗。”
刘甸不知何时立在阁门处,手中把玩着枚青铜令箭:“改良版——弩阵嵌地道,花荣带二十神射手,专盯敌将喉结。”他抛下令箭,赵云伸手接住,触感沉得像块铁,“去演,我要看到活的阵。”
校场重新整队时,陈宫站在观礼台边。
他看着赵云重新排布阵型,前锋变作短刀手,腰悬火折子;中军是弩手,背着用兽皮裹紧的强弩;花荣带着小队隐入校场边的桃林——那里早挖了半人深的地道。
“擂鼓!”
三通鼓毕,“敌城”上的草人突然举起令旗。
桃林里传来轻微的土动声,二十道黑影破地而出,弓弦响处,草人的令旗“噗噗”坠地。
短刀手举着火折子冲阵,弩手跟着钻出地道,箭雨织成密网。
赵云收枪时,枪杆上挂着半面“敌旗”。
他转头望向观礼台,见刘甸正拍掌,金纹袖口翻起,露出腕间醒心香包——正是徐良在兖州用过的款式。
“主公所图,不止千里。”赵云的声音带着粗哑,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称“主公”而非“陛下”。
李弘被押上共治广场那日,春寒未消。
他披头散发,身上的皂隶服短了三寸,露出脚踝上的铁镣。
刘甸坐在高台上,玄色帝袍外罩着件狐裘——他说要让百姓看清皇帝的脸,而不是龙纹。
“李弘,你说自己是天选真人。”刘甸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今日你便做回真人——跟百姓说说,那些‘天火’‘星变’,是怎么从你嘴里编出来的。”
李弘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台下挤得密匝匝的百姓,有提菜篮的妇人,有光脚的孩童,有拄拐杖的老卒。
昨日夜里,昭雪司的狱卒给他送了碗热汤面,说:“陛下说了,你若说实话,三月后放你去当伙夫。”
“那‘天火降罚’的谣言……”李弘的声音发颤,“是我让人在粮堆里埋火折子,浇桐油时故意留空隙。”他指向台下一个戴斗笠的汉子,“张屠户,你去年秋天卖给我的火折子,可还留着?”
台下哄笑四起。
有孩童捡起个青杏扔过去,正打在李弘额头上。
他抹了把脸,继续道:“星变是买通了观星台的杂役,把星图改了……”
“够了。”刘甸抬手止住他,“带下去,昭雪司门前站岗,每日辰时、午时各说一遍。”他望向人群,提高声音,“各位父老,往后若再有人说‘神仙显圣’,先问问他——神仙吃不吃米?穿不穿布?”
人群里传来一声轻笑。
青蝉挤到前排,她身后跟着徐良。
白眉剑穗在风里晃着,徐良望着李弘被押走的背影,嘴角终于扬起:“这一课,比斩一百个妖道都重。”
春分祭天那日,祭天台被朝阳镀成金色。
刘甸没有披甲,只着玄底金纹帝袍,手持新铸的“归元剑”——剑鞘上刻着九州山川,剑柄缠着醒心香的藤蔓纹。
“北伐!”他举剑指向北方,声震四野。
忽有流星划破长空,坠向泰山方向。
人群中响起惊呼,刘甸却望着系统面板上的提示——【天命归属认知偏差修正完成】——眼底闪过暗喜。
冯胜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袁绍四十万大军屯河内,曹操退守渤海,都不动。”
“他们在等下一个‘真人’。”刘甸轻笑,剑穗扫过冯胜的甲叶,“告诉天下——真人已到,带着账本和醒心香来的那个。”
洛阳方向,传来若有若无的拆墙声。
那是汉室旧臣在拆自家祠堂的影壁,据说影壁里藏着块“应劫碑”。
流星坠泰山的次日,鸿王府的密探快马加鞭。
他的马蹄踏碎晨露,怀里的密报上只写了四个字:“泰山有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