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芦州战事告一段落,凤麟洲局势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一则是因为太平山陷落,促使大真人张气寒彻底下定了决心,从个人情感来说,这个决心不好下,可从利害出发,下这个决心并不难,一边是太平道兵败芦州,退往大本营齐州,已无争夺天下的资本,另一边是玉京开出的副掌教大真人价码,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有关“上”“中”“大”三级议事的改制方案,张气寒已经看过了,他只要接受大掌教的招揽,不仅飞升之后能入东殿,而且还能入主八景宫,成为最高七人之一,可谓是赢得生前身后名。
二则是李长歌和李长诗马上就要抵达凤麟洲,这无疑给张气寒极大的压力,虽然张气寒在凤麟洲经营多年,但也谈不上掌控全局,秦权涣、景天明等人并非他的心腹,他们是直接听命于帝京的。
凤麟洲的本土势力虽然可用,但并不可靠。
在这种情况下,老殷先生已经动身离开婆罗洲道府,兰大真人则仍旧坐镇婆罗洲。
至于罗娑洲方面,灵宝道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由皇甫嵩亲自领军,澹台震霄负责押后,宫甫和皇甫极则是负责留守南大陆,伊希切尔负责监视北落师门。
齐教正和姚武暂时没有动作,不过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凤麟洲爆发战事,一人留守罗娑洲,另外一人会随同灵宝道大军直接发动进攻,配合张气寒和老殷先生拿下凤麟洲。
不过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张大真人还没有正式传讯天下宣布反正,还是凤麟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
凤麟洲道府位于秀京,张大真人登上秀京的城头,身后跟着一众心腹,眺望城外远方的大海。
“我现在走到这一步,就好比头顶上悬着三把利剑。”张气寒缓缓开口道。
“第一把剑,我与玉京方面秘密接触,一旦事情败露,李长庚和秦权殊不会放过我,他们会以叛变的罪名处死我。
“第二把剑,凤麟洲的形势复杂,便如一艘大船航行在风暴的边缘,我这个掌舵人必须小心翼翼,若是不小心一头扎进了风暴之中,就算没有船毁人亡,船上的船员和囚犯也要造反,杀死我这个船长,用我的人头去祭祀海神,试图平息风暴。
“第三把剑,若是我临阵反悔,不接受玉京的招降,日后兵败,大掌教和太上议事就会以叛乱的罪名杀死我,让我遗臭万年。”
心腹们皆是沉默不语,气氛略显沉重。
张气寒长舒了一口气:“我们原本还在观望,也向殷老委婉表达了这个意态,殷老说大掌教会给我们一个态度,不久之后,玉京便发起了芦州战事,并且大获全胜。景真明被俘,秦权骁仅以身免,国师也不得不放弃太平山,退到了彭城。大掌教已经给出了态度,现在到了我们表态的时候。”
陆玉沉开口道:“现在的局势已经洞若观火,秦家也好,李家也罢,终究拗不过大掌教,玉京已经召开了几次议事,‘上’‘中’‘大’三级议事的框架已经搭好了,现在又要召开三教大议,各路人马皆奉大掌教的谕旨前往玉京,用儒门的话来说,这是朝拜新君去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落于人后。”
早在玄圣时代,陆家就跟太平道张家穿一条裤子,一直延续到今日。陆玉沉是陆玉婷的堂兄,也是张大真人的弟子,陆玉婷奉命前往凤麟洲见到张大真人,就是陆玉沉从中牵线搭桥,他当然支持张大真人做太平道大真人。
另一人也开口道:“我也是这个意见,大真人要早下决心。金阙改制,张拘成和苏元载想要吞掉太平道的名额,被大掌教严加训斥,可见大掌教之圣明。如今圣主在位,我等自当投效圣主,光大道门,怎可与乱臣贼子同居一席?正是要割席断交,以证清白。”
张大真人摆手道:“不要开口就是‘臣’‘主’的,大掌教分明是要行共和事,大家都是道友,都是为了道门。”
陆玉沉接过话头:“师父所言极是,大掌教要行共和事,可我们太平道一直由李家把持,将太平道视作自家私产,世袭传承,‘共和’二字从何谈起?也该有一位异姓国师了,正合大掌教的主张。遍观太平道上下,只要师父您有这个资格,国师失德,不能再领导太平道,在这个时候,您要当仁不让。”
这话算是说到了张气寒的心坎里。
其他人要纷纷附和,赞同陆玉沉的说法,请求大真人当仁不让。
张气寒早就有了决定,并不需要别人来劝,不过他也要再次确定属下们的心意,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
张大真人指示道:“灵官方面,一定不能出纰漏。”
丁未灵官轻声道:“婆罗洲方面已经派出了甲寅灵官与我接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请大真人放心。”
张大真人又问道:“丰臣相府那边如何了?”
陆玉沉道:“丰臣秀茂说唯大真人马首是瞻。”
张大真人道:“虽说丰臣家这些年在忠诚方面没有什么问题,但绳子还是要拴紧了,要知道家犬与野狼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不可放松警惕。”
陆玉沉同样领命。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前来禀报:“大真人,刚刚发生了一起叛乱,关白遭到刺杀,受了些伤势,幸好斋王也在,刺客这才没有得手。”
张气寒皱起眉头。
斋王是三贵子在人间的代行人,三贵子想要在人间有所作为,必然要通过斋王之手。三贵子决定站在张气寒这边之后,斋王便离开了伊势神宫,秘密来到秀京城中。
张气寒冷哼一声:“李长歌还没到凤麟洲,手已经伸过来了。”
陆玉沉道:“这是杀一儆百,妄图在凤麟洲道府制造恐怖气氛。”
“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么多年了,北辰堂还是没有长进。”张气寒转身离开了此地,“准备迎接小国师一行。”
道士们纷纷跟在张气寒的身后,不过灵官们没有跟着张大真人,而是跟随丁未灵官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长歌一行人抵达的时候,彤云密布,就如凤麟洲如今的局势。
张气寒一行人与景天明一行人汇合后,来到港口,此时这里已经全面戒严。
有人发现,张大真人今天携带了一把女式折扇,熟悉凤麟洲深层内幕的人都知道,这把折扇来自一个大妖怪。
张气寒站在最前面,看着飞舟缓缓降落,脸上看不出表情。
飞舟停稳之后,放下舷梯,李长歌的身影出现在舷梯上方,也是第一个走下舷梯,然后是李长歌的同辈兄长李长诗,第二个走下舷梯。
张气寒和景天明迎了上来。
“烦劳张大真人亲自迎接,长歌愧不敢当,真是不敢当。”李长歌与张气寒见礼。
张气寒皮笑肉不笑:“理当如此。”
李长歌又道:“陛下和国师让我代为问候大真人和凤麟洲道府全体道士灵官。”
“感谢陛下和国师的挂念。”张大真人又与李长歌后面的李长诗见礼。
“张道兄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李长诗也免不得客套几句。
张气寒道:“有劳挂念,一切安好。”
然后再是景天明等人上前见礼。
一番客套之后,一行人转入秀京,来到凤麟洲道府的道宫之中。
虽然李长歌年轻,但他才是话事人,其余人包括李长诗在内,都要听从李长歌的号令。
所以这次是张气寒与李长歌单独谈话。
李长歌先是将一封秦权殊的亲笔信交给张气寒,没有急着开口。
张气寒直接当着李长歌的面拆开信封,抽出两页信笺,看了起来。
一笔好工整的楷书,没有太多的帝王之气,反而带着几分匠气。
当然了,一笔字代表不了什么,当今大掌教的字就不怎么样,只能说中人水平,还不如那位轻佻的小掌教。七代大掌教倒是字画双绝,结果已经飞升离世,留下一个烂摊子,最终还是八代大掌教收拾旧河山。
张气寒读信的时候,只觉得秦权殊的身影仿佛慢慢从信上浮现出来,声音也在耳边响了起来:“将雪道兄大鉴,望以天下大局为重,见信速来帝京,共商军政大事,凤麟洲事务可暂交李长歌掌管,由将雪道兄总掌东海大局,与国师一道,集中全力,确保江北。勿再延误为盼,秦权殊。”
张气寒缓缓放下手中的信,望向李长歌:“我决遵陛下的意旨,尽快返回帝京。”
李长歌微微点头:“那就好。还有一件事,我不能不请问大真人,传闻道府有人与婆罗洲方面谈判。”
张气寒微微一笑:“谣言。”
李长歌也是一笑:“我也从不相信此事。”
张气寒道:“若真有此事,我必定查办。”
“我愿意协助大真人予以澄清。”李长歌上身微微前倾,“请大真人允许我查问此事。”
张气寒皮笑肉不笑道:“就连凤麟洲道府都要交到小国师的手上,更何况是这种小事?小国师想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