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琟的精神在狂暴的意识洪流中剧烈震荡,仿佛一叶扁舟被抛入沸腾的怒海。那不是“蔓延”带有明确恶意的混沌低语,而是一种更原始、更野蛮的生存嘶鸣——是无数生命在极端痛苦和压抑下扭曲成的、只剩下“吞噬”与“存在”的本能集合体。
他强忍着灵魂几乎被撕碎的痛苦,没有用起源石的力量去对抗或驱散,而是努力保持着一种“观察”与“理解”的姿态。如同一个潜入激流的潜水员,他放松身体,感受水流的脉络,寻找其核心的驱动。
他“看”到了:在“蔓延”笼罩大地的漫长世纪里,并非所有生命都消亡了。一些最坚韧、最卑微的生命形式——昆虫、菌类、耐辐射植物——在污染的夹缝中艰难演化。它们承受着混沌能量的侵蚀,基因在崩溃与重组间反复横跳,最终筛选出了一条残酷的生存法则——掠夺一切可掠夺的能量与物质,以极快的速度繁殖、进化、死亡,用数量和不稳定性来对抗环境的剧变。它们就是“噬星者”,是废土生态的畸形儿,是生存欲望扭曲到极致的体现。
而如今,信标带来的净化与秩序,对习惯了混乱的它们而言,如同刺眼的强光,带来了巨大的不适,同时也揭示了另一种“存在”的可能——稳定、纯净、充满生机。这种可能激起了它们更深层的、被压抑已久的渴望,但这种渴望依旧披着掠夺和吞噬的外衣。
李琟捕捉到了那丝渴望。那不是纯粹的毁灭欲,背后是对“正常”、对“生机”的扭曲向往。
“星种……”李琟通过精神连接传递信息,他的声音在意识层面也显得疲惫不堪,“……引导信标能量,不是净化,是……‘滋养’。频率调整为……生命共鸣模式,强度……最低。”
星种立刻理解了李琟的意图。它精确地调整了望海据点信标的能量输出,原本偏向于“肃清”与“秩序化”的普绪克罗素场,被调整为一种更温和、更接近生命本源波动的频率。蓝色的光晕变得如同晨曦般柔和,笼罩向屏障外那些狂暴的“噬星者”。
起初,这柔和的光芒如同水滴落入滚油,引发了更剧烈的反应。紫色的藤蔓疯狂舞动,酸液孢子四处喷射,节肢生物用厚重的甲壳撞击着屏障,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但李琟没有停止。他继续深入那片狂暴的意识,不再试图理解每一个个体,而是将自身的意志,混合着起源石中蕴含的、关于生命最初形态的古老记忆——那是一种和谐、共生、循环的图景——如同播种般,缓缓注入那片混乱的集体意识之中。
他传递的不是语言,而是感受:阳光温暖土壤的舒适,雨水滋润根系的甘甜,不同物种间相互依存的安全感,以及生命在稳定中缓慢成长、绽放的宁静……
这过程极其缓慢,且消耗巨大。李琟的脸色变得苍白,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星种监测着他的生命体征,随时准备强行中断连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据点指挥官几乎要下令进行新一轮火力清剿时,奇异的变化开始发生。
屏障外,一些最外围的、形态相对简单的紫色藤蔓,其疯狂的舞动逐渐减缓。它们扭曲的尖端微微抬起,似乎在“感受”那温和的能量场。分泌腐蚀粘液的速度明显下降。一些小型节肢生物停下了无意义的冲撞,甲壳上暗沉的光泽似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协调的涟漪。
变化并非一致。仍有大量的“噬星者”保持着攻击性,但那种统一的、潮水般的攻势明显减弱了,群体内部出现了分化。
李琟捕捉到了那一丝微弱的、不同于狂暴吞噬的“疑惑”与“好奇”的情绪波动。他立刻加强了那部分“感受”的传递,如同引导迷途的孩童。
一株最为粗壮的、如同主脑般脉动的紫色藤蔓母体,缓缓地将其巨大的花苞(那曾经是喷射酸液孢子的器官)转向信标的方向。花苞缓缓张开,没有喷射酸液,而是如同呼吸般,吸收着空气中弥漫的温和普绪克罗素能量。其暗紫色的表皮上,开始浮现出极其微弱的、如同血管般的淡蓝色脉络。
“……初步共鸣建立。”星种报告道,它的合成音中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目标母体生命体征趋于稳定,攻击性下降87.5%。周边个体行为模式出现跟随性改变。”
李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缓缓切断了精神连接。他几乎虚脱,靠在星种的机体上才勉强站稳。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作战服。
“我们……成功了第一步。”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欣慰。
望海据点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虽然外围依旧被“噬星者”占据,但它们不再主动攻击屏障,反而像是形成了一道由活体构成的、怪异而安静的隔离带。那株巨大的藤蔓母体甚至开始主动吸收空气中游离的辐射尘,其根须深入地下,似乎也在缓慢地改善着局部土壤。
李琟的“安抚”与“引导”策略,被作为重要案例迅速传回中央指挥部,并开始在其它受“噬星者”困扰的边界区域进行小范围试验。结果证明,这种方法虽然耗时耗力,且对引导者(目前只有李琟能胜任)要求极高,但确实是治本之策。被“引导”后的“噬星者”群落,会逐渐从掠夺者转变为区域的“净化者”和“稳定器”,其狂暴的生机被导入正轨,甚至开始反哺环境。
然而,这新的希望之光,也照出了阴影下潜藏的矛盾。
并非所有幸存者据点都愿意接受这种与“怪物”共存的方案。尤其是在一些曾深受“噬星者”侵害、付出了惨重伤亡的据点,李琟的“怀柔”政策引起了强烈的抵触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