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随处可见的佛像与粗豪壮汉,行至庄子中最深处的宅院内,被十里八乡村民百姓念叨的王善人此刻正满脸笑容的坐在厅堂上首,与近几日陆续从各地赶来的和护法们举杯痛饮,气氛很是高涨。
王好贤虽然是昔日白莲教主王森的幼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但却最是高深精湛,并因此在王森被官府处死之后,子承父业的继承了王森遗留的资源和权力,在这北直隶开枝散叶,吸纳信徒。
至于前两年在山东兖州兵败身亡的徐鸿儒虽然对外号称是白莲教主,但却从未得到过王好贤及北直隶,河南等地各和的承认。
白莲教历史悠久,内部派系混乱复杂,但大致也可归咎为三派,一派是由王森为核心,由其直接领导的,另一派则是由徐鸿儒这类弟子,凭借着自身能力,在山东,山西,陕西等地发展壮大的,另一派则是地方上的个人行为,影响力十分有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昔日徐鸿儒兵败身亡之后,王好贤因做贼心虚,便由根据地滦州跑到了南直隶,寻求灵璧侯汤国祚的庇护,后见其自身难保,又瞒天过海的跑了回来。
在这个过程中,王好贤利用自身的影响力,成功与各地的香主和护法们恢复了联系,并在这石佛庄逍遥法外至今。
教主,教主..
就在王好贤与麾下诸多心腹开怀畅饮的时候,去而复返的刘管事便急匆匆的闯进厅堂中,一脸惊喜的朝着上首的王好贤禀报。
刘管事本名刘虎,早年间在辽东与人争风吃醋闹出了人命官司,后一路颠沛流离逃至滦州,并在阴差阳错之下与王好贤相识,被其引为心腹。
时至如今,刘虎早就知晓了王好贤的真实身份,但为了不引人注意,通常以相称呼,而不是直呼王好贤的真实姓名。
怎么回事?!
随着刘虎的闯入,厅堂中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停滞,十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猛然盯着这名不速之客,而王好贤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之所以信任这刘虎,便是因为此人善于察言观色,做起事来十分妥当,但今日这是怎么了?
老爷,您之前让我找的人,找到了..
其实早在闯入厅堂的刹那,心思缜密的刘虎便知晓犯了忌讳,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应付王好贤的诘问。
荒唐!
未等刘虎把话说完,王好贤怒不可遏的训斥声便在厅堂中炸响,吓得刘虎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刘虎虽然追随王好贤的时间不长,但早已领教过其手段,深知这个瞧上去其貌不扬,终日嘴角挂着淡笑的究竟有多么心狠手辣。
姓朱的人这么多,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如此气性,难成大事!
王好贤越想越气,语气也愈发强烈。
就这么一点小事,就让刘虎如此激动,乃至于慌不择路的闯进了厅堂?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一直在仔细观瞧王好贤表情变化的刘虎心中愈发惶恐,但心中仍是抱有最后一丝侥幸,硬着头皮辩解道:小人找到的那个人不一样..
那人不是寻常百姓,而是正儿八经的大明宗室,他爹和他爷爷都是领过俸禄的..
嗯?
此话一出,厅堂中顿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狐疑声,来自于各地的和面面相觑,不知晓作为闻香教主的王好贤为何要寻找在理论上与其势不两立的大明宗室,而王好贤则是脸色变幻不断,最终强行将涌至喉咙的话语咽了回去,并略微颤抖的说道:把人带来见我。
赌对了!
见王好贤如此模样,深谙人心的刘虎哪能不清楚自己死里逃生,赶忙磕了几个响头,起身朝着外间而去。
...
...
小人朱肃钦,拜见王员外..
在刘虎的陪同下,心中七上不下的朱肃钦小心翼翼的迈入了厅堂,并在刘虎的轻声提醒下,朝着坐在上首的王好贤磕头行礼。
都是老乡,不用整这些虚的..
起来说话。
王好贤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但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起伏的胸口仍是出卖了其激动的内心,好在厅堂中的诸多香客和护法们此刻正将视线集中在朱肃钦身上,倒也无人察觉到王好贤的异样。
谢王员外。
朱肃钦终究是过了几年好日子,不至于像其余的百姓一样,见到些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便吓得话也说不利索。
我听刘虎说,你是宗室出身?
怎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脸上写满了如获至宝的王好贤便出声询问,眉眼间涌动着不加掩饰的惊喜和狐疑。
这京畿之地虽是首善之地,出现何等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都不例外,但唯独不应该出现身上流淌着太祖高皇帝血脉的。
让王员外见笑了,没得到朝廷承认的宗室算什么宗室..在一声自嘲的苦笑过后,朱肃钦以近乎于诉苦的心态,向王好贤和堂屋中诸多壮汉解释了如今穷困潦倒的原因:小人的祖上原本世代居住在河南开封,爵位承袭于周王一脉,但等到小人祖父成年之后,当地却逐渐负担不起连年增长的宗室俸禄。
为了活下去,小人的祖父便和几名同样不甘心坐以待毙的同族兄弟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了这永平府的滦州。
因为随身携带了用以证明身份的宗室符牌,兼之周王府那边也给开具了路引及相关证明,咱们滦州的官府在报请顺天府之后,便开始给小人的祖父和父亲发放俸禄..
但是等到了小人成年准备袭爵的时候,官府那边却以周王府的宗室玉碟上并未记载小人的名字,小人也没有证明身份的宗室符牌为由,拒绝承认小人的身份,也不肯给小人发放粟米和俸禄..
简单的几句话,朱肃钦算是将近些年的心路历程阐述了一遍,沙哑的声音中也有一丝哭腔,但另有所图的王好贤显然不在乎朱肃钦的遭遇,毕竟如今这世道,就连正儿八经生活在原本属地的宗室都不一定能够获取宗室身份,遑论像朱肃钦祖父这等跋山涉水,跑到其他地方,并繁衍后代的外乡人?
你可还有你祖父和父亲留下的宗室符牌?
虽然朱肃钦的身份已经足够让王好贤惊喜,但其目光仍是炽热的吓人,在提及宗室符牌的时候也不忍不住提高了语气。
自然是有的..
迟疑着点头之后,朱肃钦便从怀中摸出了两枚早已发黑褪色,瞧不出原本模样的令牌。
这两枚用木头雕刻的符牌,已是浑身上下为数不多的。
好好好,快带朱兄弟下去歇着,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刘虎递过来的令牌之后,王好贤便喜不自胜的吩咐道,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
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刘虎便拉了拉仍是有些摸不到头脑的朱肃钦,示意随他一同离开这堂屋。
对此,朱肃钦虽是心中有些不舍,但念及王好贤话语中的好吃好喝,终是将目光自那两枚一文不值的令牌收回,转而眼神坚毅的离开了这气氛有些诡异的堂屋。
这两年,他为了生存,将父祖留下的不少东西都当掉了,如今也不差那两枚一文不值的令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