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跟李昖以前是合作伙伴,做双边贸易的。
只不过做的项目,在大明朝来说,有些违法,走私武器,甲胄,战马等战备物资。
朝鲜国王李昖,搜罗美女,金银赠送给时任辽东总兵李成梁。
而李成梁会暗中交付朝鲜战马,武器甲胄,当然,大多数都是退下来的,可李成梁将其划到了战损那边。
一边伸手朝朝廷要新的甲胄,一边将退下来的,打包送给朝鲜去。
数年间,两方的双边贸易,已经累计数百万两白银,佳人美人数千名。
这些钱李成梁一部分用来给自己的亲兵发高等福利,那些佳人也都赏赐给了作战勇猛的士卒。
而作为李成梁本人做的是长久的生意,在这场两国大型暗地的贸易中,他只赚取有限的利润……
而在他入京为国公之前,朝鲜刚刚支付了数十万两白银,以及六十余名美女,按照约定,李成梁要将刚刚缴获的一批蒙古战马移交给朝鲜。
五百余匹。
李成梁本来是一个讲诚信的人。
可他到了北京城回不去了。
这五百匹战马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万历十年初的时候,李昖入京,奏表是在万历九年九月都送到了北京城,天子准许后,李成梁是第一时间得知的消息,他作为五军都督府左军大都督,立马请了旨意,要在年后,巡查中都军务。
当时,朱翊钧也准了。
而第二次,同样如此。
可这第三次,李昖没有发奏表,自己悄悄地来了。
这让李成梁没有准备的时间了。
在得到旨意后,李成梁只能带着仪仗队前往天津。
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抵达了天津卫。
马蹄踏在驿道上的闷响,夹杂着护卫甲叶的铿锵,打破了天津驿馆的宁静。
此刻的天津驿馆,早已被朝鲜国王李昖一行占据。
驿馆内外戒备森严,既有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番役,也有头戴笠帽、身着青蓝色朝鲜式戎装的朝鲜御营厅武士。
驿馆门前,停满了朝鲜使团的各式车马轿舆,仆役穿梭,一派忙碌景象。
李成梁在驿馆正门前下马。
早已得到通报的朝鲜方面,以极高的规格出迎。
只见驿馆中门大开,朝鲜国王李昖身着明黄妆花缎圆领蟒袍,虽为国王,但在大明藩属体制下,其常服蟒纹亦需低于亲王规格,头戴乌纱翼善冠,腰系玉带,
在一众朝鲜重臣的簇拥下,亲自步出中门。
李昖年约三旬,面皮白净,蓄着精心修剪的短须,眉眼间带着长期养尊处优的温和,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他身后,朝鲜的文武班列森严。
每次前来,朝鲜团的规格,都是顶天的。
领议政金孝元,相当于大明朝的大学士,内阁首辅。
金孝元年近六旬,面容清癯,身着深青色云鹤补子圆领官袍,头戴乌纱帽,神情肃穆,目光深邃。
左议政相当于大明朝的副相,柳成龙,这人相对年轻些,约五十许,同样着深青官袍仙鹤补子,气度沉稳。
礼曹判书,相当于大明朝的礼部尚书,兵曹判书武将,也相当于大明朝的兵部尚书,以及国王近臣承政院都承旨,还有宗室绫原君李俌。
除了这些大人物外,此外,还有司译院提调、书状官,医官、史官等一应随员,皆按品级着各色官服,肃立于后。
人数足有三十人之多,鸦雀无声,尽显藩国朝觐之礼。
大明这边,除了李成梁这位国公爷,还有礼部派来协理藩务的一名精干郎中及两名主事,肃立李成梁其后。
一出门,李昖面带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率先拱手行礼:“小王李昖,见过大明宁国公。”
汉语流利清晰,毫无滞涩。
李成梁亦是满面春风,拱手还礼,声若洪钟:“国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陛下特命本公前来相迎,殿下安好,本公甚是欣慰啊!”
他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过李昖身后那群熟悉的朝鲜面孔,尤其在金孝元的脸上微微停留,这人是当年双边“贸易”中的核心人物。
双方主官互相引荐了各自的主要随员。
礼部郎中代表朝廷向朝鲜国王表达了慰问,李昖也谦逊地表示了对大明天子恩典的感激和对李成梁亲自前来的荣幸。
场面上的寒暄与礼节一丝不苟,充斥着天朝上国与恭顺藩属之间的雍容气度……
寒暄过后,李昖热情地邀请李成梁至驿馆内厅详谈。
李成梁欣然应允。
两人屏退了大部分随从,只留下李昖的心腹内侍和领议政金孝元,以及李成梁带来的数名亲兵在厅外守候。
厅内,檀香袅袅,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
侍女奉上清茶和朝鲜带来的果品蜜饯后,也悄然退下。
厅内只剩下李成梁与李昖二人。
李昖脸上的官方笑容淡去,换上了一种更显亲近和感慨的神情,亲自为李成梁斟了一杯茶:“国公爷啊,自您荣升入京,坐镇中枢,小王在汉阳,可是时常想念您呐!辽东的山水于朝鲜相连一体,辽东的故旧,还有国公爷您当年的赫赫威仪,至今思之,犹在眼前……”
“国公爷如今位极人臣,深得天子陛下信重,实乃我辈楷模……”
上来就是一顿马屁。
国王斟茶。
李成梁也并未客气。
倒好茶水后,李成梁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呵呵一笑,带着几分自矜:“劳国王挂念了。辽东故地,老夫自然也是想念的。只是陛下恩重,委以京营重任,为国效力,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倒是殿下,两年三顾天颜,这份对大明、对陛下的赤诚之心,连陛下都赞许不已啊。”
李昖连忙摆手,一脸诚恳:“哎呀,国公爷过誉了!小王身为藩属,朝觐天子,恪守臣节,乃是本分。”
“国事繁杂,许多事情啊,就容易记混了,记不清了……”
“这次见到国公爷您,小王这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欢喜,这欢喜劲儿一上来,才猛地想起一件…呃…一桩旧事来。”
李成梁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面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几分,像鹰隼锁定了猎物,语气平稳地问道:“哦?国王想起了何事?但说无妨。”
李昖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追忆和不确定的口吻:“就是…就是…国公爷您离开辽东前…咱们…咱们不是还有一笔…嗯…五百匹…那个…战马的小事……”
他赶紧补充道,脸上堆满笑容,显得极其“豁达”:“国公爷您可千万别误会!小王绝对没有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的意思!真没有!只是今日见了您,心头欢喜,这旧日里桩桩件件的事情涌上心头,这才…这才忽然想起来了……”
“就像是…就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忽然想起了当年一起喝过的一坛酒,走过的某条路,您说是不是?纯粹就是念旧,念旧啊!”
李昖的语气轻松随意,李成梁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杯底与紫檀木茶几接触,发出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磕碰声。
他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位笑容可掬、言语“恳切”的朝鲜国王。
李昖被李成梁盯的有些不自在。
厅内檀香依旧,冰鉴的寒气丝丝缕缕……
“本公,想确定一下,你此番入京,是为了这五百匹战马来的吗?”
李成梁的话多少带着些不耐烦……自己称呼你一声国王,你还真敢跟自己算账啊。
老子不在辽东,可老子的儿子,那也是掌控数十万边军的大将军……
跟我算账,你算老几啊。
“不,不……只是突然想起来,提了一嘴,国公爷,您可千万不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