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国王李昖一行,在宁国公李成梁的导引和庞大仪仗的簇拥下,于傍晚时分,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北京城。
夕阳的金辉洒在巍峨的城楼和肃穆的街衢上,队伍最终抵达了专门接待藩国君主的会同馆,亦称“四夷馆”或“会同馆”,位于京城东江米巷。
馆舍早已洒扫一新,由礼部官员和锦衣卫严密守护。
李昖及其主要随员被安置在馆内最上等的房舍中,享受藩王应有的尊荣待遇。
而等到李昖到了北京城后,礼部侍郎便奏请天子,想着让天子定一下召见的日期。
朱翊钧将日子定到了次日。
礼部官员开始筹划。
次日清晨,旭日初升,紫禁城在晨曦中更显庄严肃穆。
李昖早早起身,在礼部官员的指导下,严格按照藩王朝觐天子的礼仪进行准备。
他换上了最为隆重的“九章冕服”……
根据洪武定制,朝鲜国王冕服为九章,低于大明亲王的九旒九章,但高于郡王。
头戴七旒冕冠,旒数亦低于亲王九旒,身着玄衣纁裳,上衣绘有山、龙、华虫、火、宗彝五章,下裳绣有藻、粉米、黼、黻四章,腰系大带,佩玉组绶,足蹬赤舄。
整个人显得威仪棣棣,却又处处透露出对宗主国礼制的恪守与谦卑。
辰时初刻,在礼部官员的引导和鸿胪寺官员的唱赞声中,李昖率领朝鲜领议政金孝元、左议政柳成龙、礼曹判书李山海、兵曹判书李恒福、承政院都承旨李德馨、宗室绫原君李俌等主要成员,穿过重重宫门,来到武英殿前。
武英殿内,气氛庄重。
年轻的皇帝朱翊钧高坐在龙椅之上。
司礼监掌印冯保、秉笔陈矩侍立左右。
殿内两侧,张学颜,李成梁,戚继光等一众官员重臣按班肃立,目光皆聚焦于殿门。
申时行挺忙的,朱翊钧没有将其召过来。
等到朝鲜国王到了武英殿外,经礼部官员入殿询问,随后,鸿胪寺官员悠长的唱名声响起:“宣朝鲜国王李昖携藩臣觐见”
而在殿外的李昖深吸一口气,在礼官指引下,神情无比恭谨,双手高捧朝笏,迈着沉稳而谨慎的步伐,率众臣步入大殿。
他身后的朝鲜重臣们亦步亦趋,屏息凝神。
进入殿中,众人不敢抬头。
行至御前约十步,在礼官示意下,李昖及其随行重臣齐刷刷地跪伏于地。
“臣,朝鲜国王李昖,率臣属,叩见大明大皇帝陛下,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朝鲜大臣们也随之高呼万岁,行五拜三叩头之大礼,这也属于藩王朝觐天子最高礼节。
每一次叩首都显得无比虔诚,额头轻触金砖地面。
朱翊钧听着李昖的汉语,多少有些惊讶,这竟然还带着一些北京城的口音,想来朝鲜国王的汉语大授是个京师三环内的……
“平身。”
御座之上,传来朱翊钧沉稳而略带威严的声音。
“谢陛下隆恩!” 李昖等人再次叩首谢恩,方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垂手肃立。
“赐座。” 朱翊钧淡淡道。
两名小太监立刻搬来一张铺着锦垫的紫檀木圈椅,放置在御座左前方略低的位置。
按照这个惯例,这个坐着的位置,要比亲王们低一等,可却比郡王们高了半等。
李昖再次躬身谢恩,才在椅子的前半部分谨慎地坐下,腰背挺直,双手恭敬地放在膝上。
朝鲜重臣们则分列其后肃立。
朱翊钧首先询问了朝鲜国内的风土人情、年景收成、百姓生活等“家常”。
从天下是一家的政治常规出发,朝鲜国内的百姓也是大明天子的子民,问一句子民生活,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托陛下洪福,朝鲜国内承平日久,百姓乐业。去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实乃仰赖天朝恩德所至。”
李昖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天降祥瑞”的兴奋:“更有奇事,今年开春,臣国都汉阳城郊,有猎户于极北之地白头山(长白山)余脉捕获纯白雉鸟一对……”
“此鸟通体如雪,无一根杂羽,鸣声清越,百姓称呼皆能鸣万岁之语……”
“实乃祥瑞,臣与群臣皆以为,此乃感应陛下圣德,皇子殿下诞生之吉兆,故不远千里,特将此白头山一队祥瑞之鸟祥瑞献于陛下,以表臣国赤诚恭贺之心……”
他微微侧身示意。
殿外,早有准备的朝鲜内侍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巨大的的鸟笼抬入殿中。
笼中赫然是两只羽毛洁白如雪、姿态优雅、眼神灵动的白雉!
它们在笼中顾盼生姿,发出清亮的鸣叫,引得殿内群臣啧啧称奇,纷纷低语赞叹。
特别是李成梁。
他在辽东的时间长了,知道这鸟,可是难得一见\/
朱翊钧看着那对白雉,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微微颔首:“你有心了。此祥瑞,朕收下了。冯大伴,着人好生饲养于西苑珍禽苑。”
“奴婢遵旨。” 冯保躬身应道。
献完祥瑞,李昖又示意随从呈上此次朝觐正式的”国礼清单“。
礼部官员上前接过,高声宣读:“朝鲜国王李昖,恭贺大明皇帝陛下万寿圣安,谨献国礼:“极品高丽山参十对,状若人形,须发俱全,乃白头山深处所采,药性至纯至补。”
“紫貂皮五百张,毛色油亮纯黑,针毛挺拔,绒毛细密如云,乃极北苦寒之地所获……”
“纯金打造嵌宝石‘福船’模型一艘……”
“螺钿漆器屏风十二扇……”
“‘蜜渍人参’、‘松茸’、‘五味子酒’等贡物十车……”
………………
………………
“伏愿陛下圣体安康,大明国祚永昌……”
朱翊钧听着礼单,眉头微微皱起,这是给朕送农副产品吗?
这是给大明朝的礼物?
不过虽然心中有些非议,但朱翊钧脸上的笑容,还是在的,在礼部官员宣读完了礼单后。
他清了清嗓子:“朝鲜厚礼,朕心甚慰。赐朝鲜国王御酒十坛,贡米十包,朕亲笔字画一副……”
这是回礼。
李昖听着天子的回礼,起初多少有些兴奋,可越听越蒙,直到天子说出,亲笔字画一副后,停了。
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这就没了吗?
确定回礼没了,李昖赶忙离开座位,率领群臣再次叩首谢恩:“臣叩谢陛下厚赐!”
一套繁复而隆重的礼仪流程至此,似乎已近尾声,殿内气氛和谐融洽。
不过,谢恩之后,李昖并没有坐下,因为上一次就是,他进献了国礼,一坐下去,天子就赏赐烧鸡,并开恩让他在御前享用,那一次,可是什么话都没有机会说的。
这一次,他学的精明了些。
谢恩之后,他并没有坐下,而是直接开口说道:“陛下天恩浩荡,臣感激涕零,本不应再以琐事烦扰圣听。然……然臣身为藩属,守土有责,近有一事如芒在背,日夜忧惧,不敢不冒死陈于陛下御前……”
来了!
朱翊钧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抬了抬手,语气平和:“哦?国王有何忧虑?但讲无妨。”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侍立一旁的李成梁,李成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