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骨传导和空气传导的介质不同,人在说话时听到的、自己的声音,和从其他地方传来的不太一样。
所以当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时,我并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来,哪怕是认出那个音色之后,也依然抱有一丝“可能听错了”的幻想,
可惜这种潜意识里不愿承认的回避,很快就被玛曼拉的惊诧和警惕所击碎,而且随着声音,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外貌几乎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拿着手电筒走了进来。
“你是……刘祈?”
玛曼拉看到对方的脸,先本能的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后紧绷的身体便稍稍放松:“外面什么情况?”
“……”
门外走进来的“刘祈”没有回话,只是拿着手电筒继续上前,跨过那几个袭击者的尸体后,停在桌子对面的一张空椅子前。
“刘祈?”
玛曼拉见状又喊了一声,同时本能的朝对方走了一步、紧跟着就被我一把拉住。
“他不是刘祈!”
我拉着玛曼拉、同时举起手枪瞄准那个“陌生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肯定不是刘祈!他身上没有烟味儿!”
哗啦——
玛曼拉闻言也立刻举枪,可是那个长着我的脸、或者说用着我的备用身体的家伙,面对这两把枪却依然能笑得出来。
“我还以为,起码能骗你几分钟呢。”
“刘祈”似笑非笑的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又抬了抬手示意我也请坐:“我知道现在的气氛有些紧张,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坐下来、用更和平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和平?”
我转头看了威廉·凯恩的尸体一眼——其实不止是威廉·凯恩,李智勇、陈金平和玛曼拉也都受了伤,只是幸运的没有伤到要害而已。
“现在说这个,不觉得晚了点吗?”
我重新看向落座的“刘祈”,慢慢扳下手枪的击锤:“如果不是我们命大,应该已经全死在这了,你现在才说要‘和平’?”
“但你们不是还没死吗?”
“刘祈”笑了笑,反手用手电筒照亮那几具袭击者的尸体:“而且我死了六个人,你们才死一个,怎么算都是我吃亏吧?”
“但我们这边死的,是联合政府科技与战略资源执政官。”
陈金平扶着桌子站起来,他的肩膀和大腿中枪,具体的伤势情况我不清楚,但从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来看,应该伤的不算轻。
“六个杂兵换了我一个执政官,你还觉得不满足?”
陈金平尽可能的站直身体、扶着桌子冷声说道。
“这就是我厌恶你们的地方。”
“刘祈”脸上的笑容一收,整个人突然散发出一种阴沉沉的气场:“杂兵?执政官?你们说着要拯救全人类,却还把人类分成高低贵贱?”
“生命的价值是平等的,但生命的价格本来就有所不同。”
陈金平不假思索的冷声回道,完全没有任何道德压力:“你上过班吗?看过病吗?饥荒年间的农业专家、和一个饿到在路边的流民,如果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我会想办法救下两个人,而不是从一开始就舍弃一个人。”
“刘祈”同样不假思索的冷声回道,接着手腕一转、将手电筒的光亮罩在威廉·凯恩身上:“但如果按你的意思,没有‘蒙蒂塞洛’的话,这个人的生死就无所谓了?”
“对。”
陈金平一脸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蒙蒂塞洛’项目一直由他主导,现在他死了,重新整合材料、了解进度,至少要将项目进度推迟12小时——死那六个人对你有什么影响?”
“确实没有凯恩的影响大。”
那人沉默了一下无奈苦笑,接着认命似的耸了耸肩:“这样吧,作为补偿,我可以先回答你们一个问题,然后我们再谈正事。”
“你是谁?”
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让我在意了。
目前我所知道的、使用这具身体的人,就只有我和刘祈两个而已。
但他身上一点烟味儿都没有,肯定不是刘祈那个老烟枪,而他又不可能是我,所以对于这个人的身份,我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最关键的是,从这个人的态度来看,他显然是认识、或者至少了解我们这些人的。
可是在陈金平和他对话的时候,我一直偷偷研究他的语气、表情、小动作之类的习惯,却找不出任何熟悉的影子。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发现,在我研究他的小动作时,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迹象。
其实准确来说也不算“奇怪”,只是一种非常隐晦的违和。
他所有的表情和语气变化、甚至连每个小动作和每一次眨眼,都非常符合当时的情景,而“违和”的地方就是它太符合当时的场景了。
普通人在这种场合进行信息交互的时候,由于对方的状态、反应、甚至是语言内容等不同反馈,己方在“回应”之前、是需要经过一个短暂的思考的。
可是我面前的这个人,完全没有这个过程。
无论是我和玛曼拉举枪戒备、还是和陈金平的言语交锋,他所有的反应都是即时的。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没有斟酌,上句的尾音还没落就接好下句,甚至还有恰到好处的动作和表情配合语境。
这种几乎天衣无缝的“配合”,我只能想到两种可能——
超级计算机在极短、人体几乎感受不到的瞬间里完成计算,并提供了相应的反馈策略;
像话剧或是影视剧演员一样,在千百次不断重复的“演出”中、磨练出的接戏本能。
可是这两种可能的概率又都不大。
那是我的备用身体,我非常清楚它不具备什么超级计算机;“千百次的重复演出”也不太可能,因为【黑境】已经消失很久了。
【黑境】消失意味着不再有“时间蝴蝶效应”,人类所能掌握的、最未来的极限信息,就截止到【黑境】消失的那一刻。
“所以你是谁?”
我抬高枪口又问了一遍,同时抹掉额头流下来的血:“我不会杀你,但我现在很疼,很需要一个发泄恼火的机会。”
“……”
“刘祈”看着我的枪口,第一次表现出了迟疑的沉默。
足足过了近一分钟,他才把目光从枪口移到我的脸上:“我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