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麦里的声音很轻,有时甚至只能听到一半的发音,可是它们触到我的耳膜之后,却仿佛比那些痛苦的嘶吼、还要让人撕心裂肺。
其实在我刚想到那个可能的时候,心里少说也有七八分的“不相信”,一方面是它在逻辑上不会发生,另一方面是我实在不想面对那个情况。
可是现在,那一句句梦呓似的低语,瞬间就把我最后一丝幻想给击溃了。
“1号”是杨佩宁。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存在,也不知道他明明已经是真正的【黑境】、为什么没有随着【黑境】的消失而一起消失,但我能确定那个所谓的“1号”,就是杨佩宁。
“不要温顺的安于边界。”
“沉沦者溺毙于温暖的泥沼,跋涉者才能触到黎明的锋刀。”
“别再缩回你熟悉的壳里,他们说门外有獠牙、门外是悬崖,可你就甘心死在那座囚笼?”
“让脉搏在勇气中轰鸣!让星火烧死僵化的教条!”
“别信他们描摹的鬼影,去吧!拿起你的刀和火把!”
“踹开那吱呀作响的门轴、刺破蒙昧的帷幔、驱散门外的黑暗吧!”
脑海中那个苍老,但温和的声音,和我耳边这个虚弱、但坚定的声音重叠起来,莫名透出一种让我鼻子发酸的悲怆。
这首改编自迪兰·托马斯的、《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曾在我“觉醒”后的迷茫时期,唤醒了我作为“人类”的部分认知。
而在此刻,这首诗的再次出现,也让我彻底看清了眼前的局面,因为那是在我“觉醒”之后发生的事。
只发生在“双向量子信道”中的、只有我和杨佩宁知道的事。
“杨教授……”
我嗓音沙哑的轻声开口,声音轻到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可是耳麦里却传来一声虚弱的笑。
“你在听吧?”
断断续续的声音轻笑起来,虽然听起来还是我的音色,但内含的语气和情绪已经完全不同。
“一开始,说要让我做你老师的时候,我就想自己到底何德何能?怎么配做你的老师啊?所以我虽然接了这个身份,却一直没把你当学生看待。”
“如今我侥幸的死里逃生,还有机会再见你们一面,我又想着,不能让你白叫我一声教授,总得做点老师该做的事。”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这‘传道’我没什么资格,‘解惑’也没什么可告诉你的,所以还是说说这‘授业’吧。”
“你现在应该也想明白了,这飞船头一次启动,谁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我冒充你的身份、就是想替你先试试水,没提前告诉你是怕你不同意,但现在不用怕了。”
说到这,杨佩宁一副奸计得逞的口气笑了几声,可我的心里却是完全笑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再次看向刘祈,哪怕他脸色阴沉的瞪着我、我这次也没有丝毫退缩:“你知道是他,所以你才没管我,对不对?”
刘祈脸上的阴沉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又狠戾起来:“你什么毛病?我不是开托儿所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凭什么一有危险就先照顾你啊?”
“你学陈禹含说话,根本一点都不像。”
我心情复杂的看着刘祈,除了诧异和被隐瞒的愤怒之外,更多的还是失望:“而且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怎么就知道是‘有危险’?”
“……”
刘祈脸上的阴沉瞬间凝固,又随着片刻的沉默、重新融化成了一脸无奈:“你就不能换个套路?总是这一招不烦吗?”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我随口回了八个字,正想继续施压让他说出真相,却被刘祈一把捂住了嘴。
“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早就知道。”
刘祈压着嗓子轻声承认,不等我有所反应又快速道:“但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之后我可以全告诉你,但现在你要先注意听讲。”
话音没落,刘祈又把我的脸扳向屏幕,同时耳麦里的杨佩宁在短暂休息后,也开始了他的讲解。
杨佩宁好像真的把这当成了最后一课。
每一步的讲解之前,都会先细说他此刻的主观感受,再表述他要控制的部位,最后随着他的尝试、慢慢摸索出一套最便利的操控方式。
这些讲解详细的过分,甚至一度让我感觉有些絮叨——但它的效果也是斐然的,我只要坐在这里、闭上眼睛静静听着,就仿佛和他一起成为了“蒙蒂塞洛”的操作系统。
我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真的长了一万只手和一万只脚;仿佛能感受到极力控制某一丝肌肉、以此来牵动某根汗毛的艰辛;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困在一个不属于我的躯壳里……
渐渐地,我的意识逐渐沉入那种微妙的、若即若离的感觉中,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在远去,光线慢慢的暗下来、声音慢慢的弱下来,直到我的感知里、只剩下一团浓到化不开的黑。
“原来是这样啊。”
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我的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但我确实看到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黑暗中没有任何的参照物,我无法判断他离我多远,甚至连那个“人”的外貌都看不清,但我知道那个人是杨佩宁。
“我被催眠了?”
我看着那个浮在黑暗中的朦胧轮廓,瞬间感觉心跳都快了几拍:“你已经修炼到这种地步了?光用声音就能催眠?还是那只耳麦有什么……唉!”
话没说完,我突然感觉额头一阵钝痛,接着那个温和的声音便笑骂起来:“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又不是老妖怪,怎么能叫‘修炼’啊?”
“老妖怪都未必有你这么厉害!”
我揉着额头随口回了一句,忽然有个不属于我的想法、突兀的闯进了我的脑海:“双向量子信道?你是因为和我‘意识纠缠’,所以才从【黑境】的灭绝中幸存的?”
“我不知道,但我想不出其他解释。”
杨佩宁叹了口气,形象也在黑暗中更清晰了一点:“不过……唉!算了。”
话音没落,那道模糊的轮廓忽然作势要走,起初我以为是杨佩宁惯用的引蛇出洞,可下一秒就忽然变了脸色。
或许是之前没有正式关闭,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在此时此刻,我和杨佩宁之间的“双向量子信道”,又一次的建立起来了。
虽然没有专门建立信道的时候那么清晰,但也足够我感受到他的想法——他隐去那半句不是为了引蛇出洞,而是想说他自己已经时日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