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恨的就是宗政朗日对母亲的那份儿龌龊。
他一个亲哥哥!
还是看着母亲出生,亲手抚养母亲长大的亲哥哥!!
他们本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亲人,但他亲自毁了这一切!
母亲明明该是大楚最无忧无虑的公主,嫁一良人夫婿,不必参与大梁那复杂诡谲的宫斗之争,不必与旁的女子共侍一夫!
她本该为人正室。
本该享受一个公主的尊崇和荣耀,在大楚安安稳稳地过往一生一世。
结果,死在了异国他乡。
死在了所有人对她的谋害之中!
宗政朗日,便是一切祸源的端头!
他的龌龊肮脏,让母亲在面对他时,又是如何的难堪!?
段容时每每想起母亲的处境,心口就如同被人凌迟,一刀刀地将他割得血淋淋而又生疼。
宗政朗日:“不!”
“不是的,容时!”
“你误会舅舅了。”
“我只是不会再对你不管不问。”
“我一定会暗中扶持于你。也不会因为你是段氏一族,就对你冷漠相待,便是你死了也毫不在意!”
“我若早知你与你母亲长得如此相似,无论如何,舅舅也不会不管你的啊——”
就因为这张脸。
他便会对自己态度大变?
段容时即觉得可笑,却要觉得更加恶心了。
他将剑对着宗政朗日的眉心。
“你闭嘴!”
“我如何,与你无关。”
“我来大楚,除了要亲手取你性命之外。”
“还要问你一事。”
“你可知是你害死的我母妃!?”
“你若当真在意她,为何当年在知道她的死讯后,却没有半点血性为他复仇!”
“听闻当年你刚刚登基时,一步步囤积了自己的势力后,便将当年所有害过皇外祖母的人和家族都给一一连根拔出。”
“是什么,让你失了血性,越来越懦弱怕事。”
“分明你是个嗜杀成性的暴君,可你这些年对外政的手段却越来越懦弱不堪,甚至连秦王的两千人马都会害怕不已。”
“你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当段容时问出此话后,看戏的李卿落心中也微微一惊。
这个因由,她为何没有想到?
她只是觉得这个楚帝的行为举止,和对外施政手段十分割裂。
按照他残暴嗜血的性子,应该会十分好战才对!
可这些年,他不敢打西域。
不敢打大梁。
自己的妹妹死在大梁。
自己的女儿也死在大梁。
甚至六子宗政无珩的一双脚也是在大梁废的。
原本李卿落都以为他们大楚会主动对大梁发起战火。
然而没有。
面对西域的多番挑衅,还有屡次挑起战火摩擦,他都是不断让步,甚至割让城池也不想发起战端。
听说西域人还在边境屠了一座城池。
他却也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似的,依旧过着自己醉生梦死的奢靡日子。
甚至,残暴地灭了魏武侯一家,将大楚最厉害的将帅都给杀了。
他究竟是有意为之,还只是蠢?
可在皇宫里,他好像又有一身发泄不完的怒气,让他随时都在杀人泄愤。
宗政朗日这个皇帝,确实有些古怪。
宗政朗日听完段容时的质问,脸色跟着巨变。
他毫不在意关于自己的问题。
只是跟着半起身子情绪激烈地问道:“你说什么?”
“月儿怎么会是因为我,我害死的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
“还是这,根本都是你骗朕的?”
段容时将剑尖往前一寸。
只是轻轻一触,楚帝的眉心便已破开。
血跟着顺流而下。
原本他额头就因为刚刚从石棺里摔下来而头破血流,现在整张脸上都是血痕,看着就像一个恶鬼一样面容狰狞而又恐怖。
便是这般情形,段容时的剑也没有晃动半分。
而是继续冷冷盯着楚帝,一字一句说出真相:“你身边的人联合曾经害过母亲的宗政知鸢,她们偷了你的书信笔迹,将其送到大梁。”
“那时,大梁皇帝段常延还十分宠爱我的母亲。”
“为了母亲,也曾六宫独宠一人。”
“所以大梁后宫嫔妃包括皇后,人人都憎恨母亲无比。她们用你的笔迹,伪造了你们来往的书信,编造了你们不洁关系的谎言。”
“若是你真的清白,也不会让段常延派人到大楚调查后也认定了母亲心有不洁!”
“他是个畜生,而你才是毁了母亲一生的根本!”
“所以,母亲最终在段常延的纵容和默许之下,死在了阖宫所有人的毒害之下。”
“你可知,母亲死在哪些手段之下?”
“有毒蛇。”
“有毒药。”
“有利刃。”
“有白绫。”
“有羞辱和鞭打!”
“还有,一把火将她彻底烧死在了桂馥宫中。”
宗政朗日无法接受这个真相。
他不断地摇头低喃:“不是的,不……”
“你都是骗朕的。”
“你恨朕,所以你编造了来骗朕!”
“朕分明找人去调查过,说月儿是死于意外走火。月儿……月儿不是……”
“你骗朕的!!”
宗政朗日嘶声竭力的大吼。
并一把抓住指着自己眉间的软剑。
“容时,你恨舅舅,所以编造了这些来骗舅舅的是不是?”
段容时:“闭嘴!我没有你这样的舅舅!”
宗政朗日看他神情逐渐知道,段容时说的每一个字,怕都是真的!
他脸色彻底发白地瘫软了下去。
“是我害了月儿。”
“是我!”
“竟然是我!!”
“为何,为何是我?”
“我竟然被蒙蔽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真相!”
“他们都骗了朕,骗了朕——”
“为何!!”
“我好不容易接受了月儿意外死了的事实,结果到头来,竟然是我害死了月儿。”
“让她受了那么多罪,而我还不敢为她出头报仇。”
“果然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我才是那个活该被千刀万剐之人啊!”
“容时,你杀了朕吧,杀了朕——”
宗政朗日知道外甥如今已经恨自己这个舅舅到恨之入骨的地步。
所以,即便手心已经血淋淋,也还是紧紧握着剑干脆的向自己心窝子捅来!
段容时任由他自己的力道,看着那剑‘噗嗤’一声捅入胸口。
但却又在剑身没入时,及时往外抽了一把。
只因为李卿落喊了一声:“阿时!”
所以,楚帝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并未真的被一剑痛死。
然而,他还是转身趴在地上,然后接连‘哇’的一声,吐了三口鲜血。
“月儿……”
“哥哥对不起你!”
“哥哥曾以为已经救了你,是向你赎罪了……”
“却不想,还是将你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早知道,当初在你回到大楚来省亲时,便是千方百计也该将你留下。”
“我死了又能如何?”
“可到底你应该还能活着……都是我,是我不敢死,是哥哥的过错!”
李卿落快步走出来,来到段容时身边来。
她将他手里的剑夺了下来。
“我听他话中之意,可能他身上关于母妃的事情,还另有隐情。”
“不妨再听他说上几句?”
段容时极力地克制隐忍着身上的情绪。
只是攥紧了一双拳头。
李卿落看向地上已经全身血淋淋,到处都是伤势的楚帝。
她眼里并无半分可怜,只是字字铿锵地问道:“当年母妃回大楚省亲,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只是秦王想要借由母妃害了你们二人清白名声吧?”
“你性情大变,也是从母妃回过大楚一次过后才有了特别明显的变化。”
“你的身上……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宗政朗日抬起头来,眼神恍惚地看向李卿落。
李卿落觉得此时也没有什么好再隐瞒的了。
她先看向段容时,在他眼神默许后,便一把拉下自己脸上的面罩。
在看清她是谁后,宗政朗日神色一惊:“是你!”
“所以……容时,你便是李五?”
段容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冰冷而又厌恶地盯着宗政朗日。
宗政朗日仰头‘哈哈’一笑。
眼泪混着脸上的血痕流了下来。
“果然。”
“为了给你母亲复仇,你可以舍弃大梁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即便假死脱身也要前来大楚亲自报仇。”
“并且,改头换面处心积虑地接近朕,逐渐让朕看到你的本事并取得了朕的信任和倚重。”
“若非朕突然抓了你夫人,你也不会这么快回来就与朕翻脸吧?”
说着,楚帝眼里还露出了几分欣慰之色:“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便是死在你手里,舅舅也死而无憾了。”
“你母亲有你这样的孩子,是她的福气。”
“是你,便是知道真相又如何?”
说着,宗政朗日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眼里露出的,是对过往回忆最深处,那最不堪回首也不愿想起的痛苦。
“当年,母后病死在冷宫之中,朕与月儿相依为命的又过了几年。”
“许是童年的记忆太苦,太深刻,所以即便后来朕成了个九五之尊还是夜夜梦魇。”
“只有看见月儿,朕的心里才会安定几分。”
“朕将你母亲当做世上最亲近的人,她是朕亲自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朕怎么会害她?”
“所以,朕一眼就知道那谢怀远并非良人。”
“但你母亲还是越来越疏远了朕,甚至朕有时三五日都见不到她一面。”
“她从前并非如此啊!”
“她不再搂着朕的胳膊亲昵地喊着哥哥。”
“也不再事事都以朕这个哥哥为重,不再关心朕,不再围着朕。”
“朕性情有时便无法控制地变得阴鸷,想要生气发火,想要将你母亲再牢牢掌握在手里。”
“朕确实有私心,宁愿你母亲终生不嫁留在朕的身边,朕对她的掌控和依恋,的的确确也并非寻常兄妹那般单纯。”
“此事,朕有罪,朕无可否认。”
“但朕,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