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正阳倒吸了一口冷气,停下脚步。
后面的人还在往屋里冲。
他挥手道:“都出去,谁也不许进来。小辛,去请高道长过来。”
众人又呼啦啦退出屋去。
乔正阳站在门口没动,只皱眉打量。
没大会儿,高尘静进来了,看到屋里血腥的场面,便赞了一句,道:“好剑法。这七个人有高有矮,站位不一,还有人练有退壳提颅的外道邪术,却能一剑破法取命,尽诛七人,虽然是背后偷袭,也不是一般角色能做到的。至少,我做不到。”
乔正阳道:“张明怀出身大马天王宫,精通的是祈神禳福,拳脚上有些功夫,但剑法方面只能说一般,他使不出这一剑。”
高尘静道:“这么快就摸清楚了?638局还有这本事?”
乔正阳道:“今时不同往日。赵主任脸面大,情报部门也能沟通协调,公开的信息随随便便就能搞到。张明怀年年新春都在天王宫主持新年祈福仪祭,在大马名气极大,没想到却莫名其妙死在了京城。”
高尘静道:“也不能说是莫名其妙,织罗七人能在京城重建天罗,十几年功夫就做得这么大,本事哪可能小得了,想杀他们必然要付出代价。”
乔正阳摇了摇头,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大老远从东南亚跑京城来跟天罗拼命,这事本身就透着蹊跷,起因还跟……咳……”
他往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他在这里面做了手脚。”
高尘静道:“想知道,可以去金城问他。”
乔正阳问:“他能承认?”
高尘静道:“当然不会。不过你问过就算完成任务了不是。”
乔正阳大为惊奇,道:“高道长,你一个出家人,居然还懂这种事情?”
高尘静道:“你叫我过来,不也是这个意思嘛。”
乔正阳便笑了起来,道:“那就是张明怀做的了?”
高尘静往窗口方向瞧了一眼。
我正搭着窗户上沿往里瞧,见他看过来,便把脑袋往下降了降,大大方方地冲他笑了笑。
乔正阳随之看过来,脸色就是一变,张嘴欲叫,但马上就反应过来,立刻闭嘴,把话憋了回去,扭头瞧了高尘静一眼,道:“妙玄的脑袋还在停尸间放着,没接到尸体上。”
高尘静道:“地仙府的九元真人,想来本事极大,没能得到机会斗上一斗,就这么死了,可惜了。”
乔正阳道:“上面却觉得死得很好,对惠真人能趁乱斩杀妙玄这事评价极高,所以才会最终决定授权惠真人处置地仙府。”
高尘静道:“地仙府在东南亚势力极大,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枪有枪,真要让他们潜回内地披着其他外皮发展起来,想再彻底清理掉,可就千难万难了。”
乔正阳赞同地道:“赵主任也说过,眼下国内的情况,绝不能给地仙府回国兴风作浪的机会,还说惠真人做这事正合适,只要不束缚他的手脚就好。”
高尘静道:“赵主任说得没错。乔前辈,这里你做主收拾吧,我给你做个见证。”
乔正阳又往窗口这边瞧了一眼。
我冲他咧嘴一笑,慢慢缩回头去,依旧借着窗户上沿遮掩大大方方地偷看。
乔正阳思忖片刻,让门外的部下把曾云祥和祝青莲带过来。
两人一进屋,看到眼前这场面,都是脸色大变。
曾云祥抖得跟筛糠一样,全凭祝青莲撑着才能勉强站住。
祝青莲倒是镇定,对乔正阳道:“我们是大马国籍,曾先生还有大马官方身份,今天的事情我们要求通报大马使馆,在见到大使之前,我们什么都不会说。”
乔正阳摆了摆手,道:“我不管外交这些事情,你同我讲不着。让你们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看到那七个脑袋掉了的尸体了吧,他们是天罗的掌控者,号称织罗人,一共七人,刚刚藏在房间里负隅顽抗,被张明怀道长一剑斩杀。砍出这一剑后,张明怀道长伤重力竭仙去,临终前说了一句。大马天王宫张明怀,替东南亚同道在此讨还公道。你们回去之后,要把这话传给该知道的人,不要让张明怀道长白死。”
祝青莲有些意外,问:“你不抓我们?不审问我们?不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场冲突?”
乔正阳道:“该走的程序都会走,不过不是我来管,后面有专门的人来负责。有什么话,到时候跟他们讲就行。行了,走吧,放心,不会为难你们。”
曾云祥哆嗦着看向祝青莲,想走却挪不动步子。
祝青莲张了张嘴,又犹豫着停止,但几番挣扎后,还是说:“把织罗七人引到酒店里来这件事情,是高天观的惠真人吩咐我们做的。”
乔正阳看着祝青莲,神情有些复杂,道:“从我掌握的时间和惠真人的行踪来判断,你们来京城之后,应该是没机会见到惠真人。”
祝青莲道:“我们去了门头沟的火德星君庙,本来是想拜见惠真人的,不过惠真人不在,但我们见到了他的师兄周成。我们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周成先生传害的惠真人的意思。”
乔正阳叹了口气,正要说话,高尘静却道:“周成两年前就死在了金城,你们不可能见到他。死人,不会复活。”
祝青莲愕然,有些怀疑地看向高尘静。
乔正阳便道:“这位是高尘静道长,高天观弟子。”
祝青莲的脸色从怀疑变成了惨白,道:“我明白了。”
曾云祥却颤声道:“我们真见到过那位周先生,他还会法术……”
祝青莲拉了他一把,严厉地紧盯着他,道:“曾先生,我们没见过任何人。酒店这场争斗,是张明怀打着你的幌子做的局。知道了吗?”
曾云祥被祝青莲的神情语气给吓到了,吞了吞口水,艰难地回答:“我知道了。这事都怪张明怀。”
乔正阳道:“我以前也是江湖中人,对于张明怀道长舍身替同道讨还公道的义举还是相当佩服的。不过这场复杂私斗死伤惨重,性质太过恶劣,你们回去之后,还是多多宣扬张明怀道长的义举,不要传播这场争斗的具体情况。”
祝青莲道:“我们会注意分寸。”
两个又被带走了。
乔正阳安排人收拾尸体,整理现场,拍照留证。
我顺着外墙,溜到楼上,找了个无人的房间钻进去,躺到床上安心入睡休息。
等醒转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酒店一切正常。
昨晚争斗搏杀的痕迹尽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一应被替换的服务员也都换了回来。
刚刚过完年,生意有些冷清,偌大的酒店,只住了十几个客人,都是来京城办事游玩的老外。
我便在其中一伙老外的房间里借了套女游客带来的衣物,转头扮成胡艳荣的模样。
洋妞的身体高大,衣服码数也大,正适合胡艳荣的身材,打扮起来倒极是洋气,大大方方地从酒店正门走出去,也不坐出租车,只信步而行,间中换乘了公交、地铁,中午还就近在地铁站的洋快餐店吃了顿又贵又不好吃还不管饱的汉堡。
如此一路走走行行,傍天黑的时候,来到了一座大庙前。
这是京城一处极有名气的景点,也是清时皇家供奉密教僧唯二寺庙之一。
如今虽然前院做了景点,后院却依旧不对外开放,有公家认证的密教高僧在这里修行,一般游人见不到他们,但有那虔诚向佛之心的,只要诚意足够,想见也不难,诸多明星大腕、富商豪贵,平素往来极多,只是不走公开的前院,而是走后院的侧门。这侧门在开在狭窄的胡同里,位置虽然隐蔽,但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尤其是这庙附近的居民,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盖因这条胡同里外经常豪车排成排,把胡同堵得水泄不通,而且不仅仅是白天堵,到了晚上依旧堵,甚至比白天堵得还厉害。附近居民经常能看到各种眼熟的明星大腕藏头遮脸地在此出入。也有许多人虽然知道了这个后院侧门的存在,但却因为无人引荐,不知道怎么表达诚意,就算找过来也不得其门而入。由此便催生出了一群做搭桥引路营生的小铁肩子,以及一大群来历可疑的野生仁波切。每年被骗财骗色的都不在少数,只是这帮人吃了亏不敢声张,以至于消息传得不广罢了。
此时天已经大黑下来,景区已经停业,山门紧闭,人烟稀少。
我站在山门前观望了两眼,点了三炷香笼在袖子里,然后提气起身,轻飘飘跃过院墙,进入庙内,信步而行,穿过空旷冷清的前院,进入后院。
一进后院,立时就热闹起来。
时不时可见知客僧人引着贵宾经过。
有往里走的,有往外出的,相互之间却绝不会撞见。
很显然这路程经过精心设计,足以保证每一位客人入庙后的公平待遇。
我也不用人引路,自穿堂过院,最后来到一处简陋的僧舍外。
这僧舍大冷的天,门窗俱开,内里灯火通明,远远就可以看到屋内的情形。
一个削瘦的老密教僧正手按着跪身前的一个经常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女明星的脑袋说着什么,这女明星激动得热泪盈眶,全身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听到兴处,对着老密教僧连连磕头,把脑门撞得一片青紫。
我没有靠过去,就隐身在黑暗处,耐心等待。
老密教僧说了足有半个小时,方才停下来,那女明星激动得又连连磕头,然后还从随身包里掏出个厚厚的信封递上去。老密教僧自是没有理会,而是由旁边肃立小沙弥接过去收起来。女明星诚意送上,开心得不得了,又连连磕了好几个头,这才跟着小沙弥走出僧舍。
等那女明星走得远了,我这才从黑暗中出来,施施然走进僧舍。
老密教僧正闭目拈着念珠在念经,没有发觉我的到来。
我在僧舍里转了一圈,用自己袖里的三炷香把老密教僧身前香炉里的香替换掉,然后才坐到他对面的蒲团上,笑盈盈地打量他。
这老密教僧外表极是苍老,皮肤满是老人斑,皱纹层叠,发茬雪白,看起来没有一百也得有九十。
我看了一会儿,这才出声道:“替人开光赚的是个辛苦钱,比不得强取豪夺吧。”
老密教僧猛得睁开眼睛,看到我眼神微微一缩,道:“原来是妙玄仙尊,怎么你还能变女人吗?”
我说:“只是变起来比别的辛苦一些,倒不是不能变。当然也不如你变成密教僧来得容易。这个身份经营很久了吧。平时不做文德先,不管天罗的事情,你就在这边当大师念经论法替人开光吗?”
老密教僧道:“不能算是特意经营出来。日本人投降后,满州国覆灭,我一度心灰意冷,不想再做世俗杂事,便出家为僧,是正经当了几十年和尚的。我在这里的身份,有度牒,有经历,有师兄弟,一切都是再真实不过。”
我说:“佩服,能苦心经营个和尚身份,着实是能人所不能。你经营天罗,赚了那么多钱,可平时却要扮和尚在这边吃素修行,最多也就享受些女明星,实在是很辛苦啊。”
老密教僧道:“我在这里是认真修行佛法,不与女信众私下往来。只是在这边生活不得不接受这种安排,不然的话,只干吃饭不挣钱,倒是过得不安生,也不能安心修行。”
我说:“照你这么说,你这个和尚当得还挺上进啊。”
老密教僧道:“这几十年来我多读经典法藏,心有所得,如果不是俗世挂碍,根本不会再入人间去搞起天罗。”
我说:“俗世挂碍?是你说的复辟皇室这事吗?既然你已经认真皈依佛门了,怎么还对这事心心念念不放?未免有些自相矛盾了。”
老密教僧微微叹气,道:“人在俗世,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不是想不做就不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