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道:“你身不由己与我何干?真要说起来,杀千刀的拐子也能说出两三个理由来给自己辩白。你从清末折腾到新时代,也算是一代风云人物,这么讲有意思吗?”
文德先微微一怔,失笑摇头,道:“你说的对,没意思。”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刚刚送客的小沙弥走了进来,看到我坐在文德先身前,不由吃了一惊,道:“女施主,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侧脸一笑,道:“小师傅,不是你带我进来的吗?”
小沙弥眼神迷离,面孔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道:“是,是,是我……”
我说:“多谢小师傅替我带路,我跟大师聊得正好,你可以等会儿再进来。”
小沙弥啊地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就往外走。娜
文德先神情微变,道:“好一招迷神控念,不见使药,不用接触,隔空就能控人神智,不亏是地仙府的九元真人。”
我说:“江湖小道,上不得台面。”
文德先道:“你这手段,做了正经僧道,登堂入室轻而易举,何必在东南亚苦苦挣扎,不如独自回国,换个身份,显圣称神,如今国内这风气,称了神仙,钱财就手可得,要是不甘心只做个富家翁,我可以帮你引介京中的大人物,助你登堂入室。”
我说:“人间富贵于我毫无意义,否则我也不可能在缅北那蛮荒野域一呆几十年。”
文德先道:“你想要什么?以我的能力,只要这京城里有的,无一不能满足。”
我一挑眉头,道:“真的?说来巧了,那我还真有一样东西想管你要。”
文德先道:“但说无妨。”
我说:“你的脸皮。”
文德先摸了摸自己的脸,抬手就揭了下来,放到地上,道:“好说,给你。”
脸皮底下,露出来的是模糊的血肉,青筋血管蠕动,仿佛潜藏着密密麻麻的虫子。
我说:“这么大方,不如把全身的皮都给我吧。”
文德先哈哈一笑,道:“天寒地冻,没了这层皮囊,怕是要冻成冰块,不如等天春暖花开再给你,怎么样?”
我说:“不好,我可等不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给把皮给我,我这就离开这里,从此我们两不相干,怎么样?”
文德先道:“不好,没了这层皮囊,我定会被冻死。不如你说说想要我这身皮干什么,或许我能给你个替代的解决办法。”
我从袖子里摸出烟盒,抖出两根烟来,递向文德先,道:“来一根?”
文德先道:“贫僧持诫,不吸烟。”
我嗤笑了一声,自顾自地点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尽,方才道:“我想要在京城择一地栖身,建仙基静待天时,以求成仙!”
文德先眼神微微一闪,道:“京城近来将有大灾劫?”
我说:“怎么,你不知道吗?车长青没告诉你这事。”
文德先道:“倒是没听他说过。”
我说:“车长青是替白玉明来京城打前站的,你们天罗是白玉明所建的仙基,车长青为了替白玉明争夺这天时,才会对我下杀手。因为这,我还怀疑三仙观玉真就是他杀的。”
文德先问:“这又跟玉真有什么关系?”
我嗤笑道:“你们天罗自称在京城无所不知,不过是吹牛罢了。玉真就是我地仙府的玄相仙尊,当年潜伏在京城,为的就是观测此地天时变化。前年底的时候,她给我传来信息,提及京城将有大灾,她将借此天时尝试踏破仙门。可没想到没多久,她就莫名其妙死在了京城。她人死了,这天时可不能浪费,所以我才会来京城。原本是想借玄相的三仙观落脚,可不想车长青却捷足先登,占了三仙观,抢玄相唯一活下来的徒弟,还想要杀我。嘿,同是地仙府中人,白玉明却为了争这个天时而痛下杀手,我定不会同他算完。”
文德先眼神微动,道:“怪不得我们想同仙尊你合作,可车长青却力主要借惠念恩的手来杀仙尊你,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原因。我们却是被他当刀使了。亏得仙尊本事够大,惠念恩亲自出手,都能逃得出来。”
我说:“也不算逃出来,到底还是折了一个分身,损耗甚大,怎么也要一年才能完全恢复,所以我需要一个安稳的栖身之地来修养,等着我门下弟子到来。本来我是想伪装惠念恩藏身在白云观的,可经你们这么一折腾,我没办法再以惠念恩的身份在京城行事。文德先,这是你们欠我的,把皮给我,把这里的身份给我,等来日天时到了,我踏破仙门,这里的一切都还给你。”
文德先道:“就算我把这身份给你,难道你不怕我再同车长青合作,来暗算你吗?”
我微微一笑,道:“我已经在长白山脚下,重伤白玉明,而且当着白玉明的面杀了车长青,逼迫白玉明引发雪崩拦挡我对他的追杀。你想指望他们来给你们撑腰,那是不用想了。”
文德先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你在长白山伤了白老仙长?这怎么可能……”
我说:“有什么不可能的?姓白的不是神仙,当年他就不是我的对手,过了这么多年,他跟我的差距可是拉得越来越大了。要不是山里是他的主场,别说伤他,取他性命,也易如反掌。我已经跟他放话,会停在京城守候天时,他要不服气,尽管养好了伤再来找我,我等着他!文德先,你想替白玉明火中取栗吗?”
文德先道:“仙尊说笑了。连白老仙长都不是你的对手,我又不是傻子,哪会做那种糊涂事。仙尊想要我这身份,尽管拿去就是。”
我一挑眉头,道:“你们不是白玉明的门下?以白玉明的脾气,怎么会白白支持你重建天罗,搞什么皇室复辟?你们许了他什么好处?说清楚,你这皮我要了。说不清楚,我只能先要你的命,再取你的皮。然后,我还会顶着你的这层皮,去杀光天罗核心成员,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不留任何可能会影响天时来临时我踏破仙门的敌人活着!”
密密麻麻的血色蛊虫打我的衣服缝隙里慢慢爬出来。
文德先摸了摸胳膊,道:“当初你在我身上种下蛊虫,就是为了可以随时找到我吧。可是我明明已经施术将这蛊虫困住,切断了它同蛊师间精神联系,你又是怎么依着它找到我的?你不是饲养炼化它的蛊师本主,所以用的不是精神联系,而是预先在这蛊虫上做的手脚来引路追踪。这种手法会严重伤及蛊虫,令与蛊虫心血相通的蛊师痛苦无比。真正的蛊师绝对不会这样做。所以,你不是妙玄……你是惠念恩!”
我慢慢笑了起来,道:“我刚才哪里说错了?”
光靠蛊虫追踪这事,他不能肯定我是冒牌妙玄。
所以,一定是我刚刚套话的时候说漏了嘴。
文德先摇头说:“如果你是惠念恩,今晚就是我的死期,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你动手吧。”
我说:“别急,我虽然不是妙玄,可也不是惠念恩。我叫狄穆尼,是地仙府空行仙尊的弟子,多年来一直在柬埔寨金边修行,这次来京城的目的就是师尊打前站立仙基守候天时。”
说到这里,我一抹脸,摘了胡艳荣的脸皮,换上了狄穆尼的脸皮,但却依旧用着妙玄的精气神三征没散,道:“师尊年前占得一卦,得辞鬼伐马六甲,血浸南海波,由此推断东南亚将有大祸生,所以遣我返回内地来联系玄相仙尊,请她代为帮忙搭桥,为师尊以东南亚华商富豪的身份归国做准备。可没想到玄相居然也死了。他们这一对道侣,倒是可以黄泉路上作伙,不至于太过孤单。”
文德先问:“妙玄仙尊真的死了?不是兵解转生?”
我说:“妙玄在缅北设局套惠念恩,双方大战一场,两败俱伤,被我渔翁得利,当场取了性命,死得不能再死了。”
文德先道:“妙玄仙尊和空行仙尊都是地仙府九元真人,你为什么要偷袭他?”
我说:“车长青为什么要杀妙玄,我就为什么要杀妙玄。如今地仙府内部分歧越来越大,九元真人们各行其事,冲突不断,妙玄主张同师尊主张相悖,我不杀他,将来他一定会来杀师尊和我们这些门下。到了这个地步,必须得先下手为强!文德先,这是我们地仙府内部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要多问,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文德先脸上的血肉抽动了一下,道:“我都要死了,还在乎这些干什么,倒不如想知道的都问清楚,死了也做个明白鬼。”
我说:“给我讲清楚你跟白玉明的关系,我放你一条生路,也不再追讨你们天罗的其他人。我这次进京孤身一人,虽然有些手段,但办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单打独斗,必须得收拢门下做事才行。你们要是愿意同白玉明划清界线,可以拜入师尊门下。师尊现在是天泰集团的郭锦城,东南亚最顶尖的富豪,身家亿万,几辈子都花不尽,如今所求的,不过就是得着天时成仙罢了。只要你们能帮忙满足他这个愿望,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想要枪支弹药也不是弄不出来!你不就是想复壁皇室吗?不瞒你说,师尊现在印尼大马,信众数十万,手底下养有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割据一方,跟皇帝也差不了多少,还同外务省联系密切,可以给你搭桥引荐。得了师尊的助力,你这复辟事业大有可为!”
文德先目光犹移不定,慢声说:“如果我想暂时出国,去东南亚落脚,空行仙尊能同意吗?”
我说:“先回答我问的问题,然后再扯这些有的没的。”
文德先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们答应大事有成之后,奉白老仙长为新时代帝国皇帝。白老仙长是前朝皇室出身,继承皇位的顺位极高,一直想要复辟皇室,过一把做皇帝的瘾头。当年宣统皇帝建满洲国,白老仙长就是核心成员之一,对于宣统皇帝建国这事非常认同,一直为其积极奔走,满洲国建立之后,他被宣统皇帝封为护国法师,为了满州国的生存和发展殚心竭虑,可惜他本事再大也拗不过大势。四五年老毛子进军关东,鬼子全面投降,他这个满州国的国师也被重点缉拿,门人弟子死得七七八八,最后只能躲回长白山潜藏,以待时机。后来社会管制松动,人员往来自由自在,他就亲自来京城找到我,同我商量重建天罗,收集各方面情报,为将来复辟清室做准备。刚刚重建天罗的时候,他甚至还拿出大笔资金来支持我们,早期还派了几个亲信弟子过来帮我们显圣立威,收拢江湖人心。天罗能这么快发展起来,与白老仙长的大力帮助密不可分。”
我不动声色地道:“你们关系倒是挺密切的,以后怕是想分割也分割不开吧。你倒是实诚,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那就没办法了,看你在老实交待的份儿上,我会给你个全尸。你自杀吧,允你魂魄自行。”
文德先吓了一跳,忙道:“早年我们和白老仙长的关系确实密切。可随着这些年的发展,我认为想在京城复辟皇室根本不可能,不过是徒废功夫,倒是近几年听闻海外流行个七块论的说,连美国人日本人都大力支持,便觉得这个想法极适合我们。我们完全可以去关东发展壮大收拢人心,等到真有外部力量介入,就可以趁机起事,重建一个包括关东三省和内蒙部分区域的满州国!可白老仙长却固执的认为京城这地界意义不一般,又是新朝龙气所在地,想要复辟必须得在京城做完,才能够产生足够的影响。出了京城,搞复辟没有任何意义,穿上龙袍也不过是自娱自乐,演给自己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