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桅自那日遇见德叔,多少有些意外,她并非有意瞒着陆家,只是身体一直未能完全恢复,对于怎么见陆故渊等人,思虑不及。
见过德叔之后,她便想着让慕青玄准备些东西,隔天亲自去一趟陆公馆。只是说来也不巧,从疗养院回来之后她身体就一直不太舒服,说不上来具体哪里疼或痛,就是整个人疲乏的厉害,吃不下东西,稍微吃一点还想吐。
她问李医生,医生也只说许是那日在外受了风寒,肠胃不太好,养两日就好了,这一养清桅又在病房躺了两日。等到第三日的时候,铃兰见她待得人实在精神不济,就想着陪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清桅自到了上海便没出过医院,想着出去走走也好,便欣然同意。
午后的南京路车水马龙,叮叮当当的电车裹着初冬的日光缓缓驶过,卖报童挥舞着油墨未干的《申报》在黄包车间灵活穿梭。
“真正老妙香鸭肫肝——”
“檀香橄榄,嗳——卖橄榄!”
……各色叫卖声与百货公司的爵士乐交织成一片。
清桅被铃兰扶着走出礼查饭店旋转门时,正听见街头留声机在放周璇的《天涯歌女》。她站在廊柱的阴影里,望着这片过于鲜活的繁华,竟有些恍惚。
此地与战火的东北相去甚远。
铃兰小心地搀着她,指着对街的百货公司:“小姐,听说那里新到了法国玻璃丝袜,我们去瞧瞧?”
清桅正要点头,目光却被街角一道反光刺了下,是辆许久未动的黑色汽车。她不动声色地盯着看了看,一上午她总觉得有人跟着她们,这会儿心里的感觉更甚,她指尖微微收紧,淡漠地收回视线。
“先回医院吧,我有些累了。”她轻声说。
如此明目张胆的跟踪,着实让清桅感到意外,她才到上海不足一月,会是什么人?
铃兰一听清桅说累了,闲逛的心情顿时没了,扬手朝街对面的某个位置挥一挥。一辆黑色汽车缓缓启动朝她开过来。
慕青玄接上两人,与清桅对视一眼,便一打方向盘离开南京路往医院而去。
另一边车内,宋凌的心腹阿来压低声音对两名手下吩咐:“看清楚,就是那位穿素色旗袍黑色大衣的小姐。夫人吩咐,找个‘意外’,做得干净些。”
“是。”
“跟上。”
两辆汽车相继涌入人流,驶离南京路最热闹的街区。
百货大楼前一排等客的黄包车夫或蹲或站,破旧的毛巾搭在肩头。在这群人中,刀疤脸陈锋压低了瓜皮帽,对身旁扮作车夫的同伴递了个眼色。
“瞧见没?”他用汗巾抹了把脸,声音从齿缝里漏出来,“黑色雪佛兰里那俩,盯着沈小姐半天了。”
同伴借着点烟的动作扫过街角:“不像三兴帮的人,也不像特高课出来的狗腿子做派。”
正当此时,斜对面咖啡馆门口,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折起报纸,不紧不慢地朝清桅离开的方向走去。那姿态太过自然,反而透出训练有素的精准。
“第三拨人了。”陈锋啐了一口,攥紧车把的指节发白,“这沈家小姐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引得各方蛇虫都出洞?”
“管他是什么。”同伴拉起车杠,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组长命令是摸清她所有接触对象。跟紧点,别让前头那‘报纸先生’抢了先——”
两个黄包车立刻汇入车流,铃铛在喧嚣中急促作响。陈锋盯着前方那个渐行渐远的灰色背影,额角的疤痕在日光下微微发亮,透出冷冽的凌厉。
……
为抄近路返回医院,出了主道,慕青玄将车拐进了一条车辆稀少的支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树枝横七竖八的互相交错,在眼底投下大片错乱的阴影,方才街市的喧嚣瞬间被隔绝在外。
就在车子驶入一段最为僻静的弯道时,后方那辆黑色雪佛兰突然引擎轰鸣,猛地加速超车,随即一个凶狠的甩尾,横亘在路中央,彻底堵死了去路!
“啊!”铃兰吓得失声惊叫,下意识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死死护住清桅。
车头几乎抵上雪佛兰的车门。刺耳的刹车声过后,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关门声响起。三个身着黑色短打的高大男子跳下车,手中赫然提着明晃晃的长刀和碗口粗的棍棒。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冰冷的杀意,一步步朝轿车逼近。
车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铃兰浑身发抖,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清桅虽然脸色苍白,但相较于铃兰的惊慌,她眼底却是一片沉冷的冰湖。
来得这么快!
慕青玄的指节因用力握住方向盘而泛出青白色,脑中飞速盘算着所有可能:倒车?来不及,对方显然有备而来。硬闯?车头已被堵死……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锁好车门。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要下车。”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孤身迎向那三名凶徒。
慕青玄下车并未停留,身形如电,抢先一步切入左侧持棍者的空档,手肘猛击对方肋下。骨头碎裂的闷响与惨叫声同时响起,但右侧的刀锋已至,寒光直劈他肩胛!
他迅速侧身闪避,刀尖仍划破外套,血线瞬间洇出。他顺势扣住对方手腕反向一折,长刀当啷落地,第三人的棍风却已扫向他后脑。
“砰!”慕青玄硬生生用臂膀扛下这一击,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三人见他如此悍勇,迅速交换眼神。
其中两人突然发狠,不要命地扑上来缠住慕青玄的四肢。他奋力挣扎,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不绝于耳。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第三人已狞笑着冲向轿车,高高挥起长棍,对准了清桅身侧的车窗——
“哐——!!”
巨响震耳欲聋。但碎裂的并非车窗,而是那人被一道灰色身影凌空飞踹,如断线风筝般砸在雪佛兰引擎盖上!
来人稳稳定在车门前,灰色西装精致妥帖却显得有些奇怪。他迅速看了一眼车内的清桅,以示安抚,转而又冲向慕青玄那边激烈的对战中。
“朱…朱营长?”铃兰的惊呼卡在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