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兔年,腊月初六,华农大动科学院、动医学院十一名硕博士实名举报教授黄某学术不端,俗称“山竹醇事件”。
举报人现在依靠送外卖为生,在多个平台的动态接被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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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区:
〖我记得这个事,太惨烈了,所有人赌上自己的前程去举报。〗
〖应该在跑路前再举报的。〗
〖跑路前举报,只是倒霉的不是自己,但是下一届倒霉了,总要有人牺牲,这位大义。〗
〖互联网真的是健忘的,你要是不提这件事情,我都忘了。〗
〖其实没有互联网的时候,很多丑事压根不会让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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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乾隆五十八年,冬。
陕西西安府,城南魁星阁畔的文昌祠。
檐角残雪未消,祠内炭火噼啪。
二十余位身着棉袍的士子围坐,目光却皆凝在半空那方显映后世之事的 “天幕” 上,待画面渐隐,议论声便如沸汤般涌开。
“以徒告师,活该!”
角落里,身着宝蓝色绸袍的柳敬亭先拍了桌。
他是本地乡绅之子,素来讲究尊卑礼数,此刻眉头拧成川字。
“老师即便偶有偏差,弟子也该私下劝谏,怎可公然举告?这与以下犯上何异!”
“老师有错,难道都不应该指出吗?” 对面端坐的秦毓之当即反驳。
他青布长衫浆洗得发白,却身姿挺拔,指尖捏着半块冷掉的蒸饼,眼神清亮。
“前朝张太岳与弟子之事,宋朝被称为‘五鬼’的奸臣丁谓,与恩师之事,柳兄难道都忘了吗?”
“这和天幕说的是一回事吗?”
“这就是一回事!”秦毓之往前倾了倾身,声音虽不高却字字清晰。
“天幕上那十一位后生,举报的是学术不端,何为学术不端?”
“怕是欺瞒世人、篡改学问,这已非师长小节,而是误人子弟、败坏风气之事!”
“为人师者,若品格高尚,即便身陷困局,弟子自会尊师重道。”
“反之,若老师品行不端、行欺诈之事,弟子即便是被廷杖加身,也该不畏强权,指出老师的过错。”
柳敬亭被这话堵得一噎,脸颊涨得通红,猛地站起身:“我在说以子告师的纲常伦理,你却和我谈什么指出过错!”
“天幕上的人是指出老师过错吗?他们是告!”
“是把老师的过错捅到明面上,让天下人指指点点!这对吗?”
“历朝历代都讲亲亲相隐,连律法都把这条规定写进去了!”
“亲亲相隐乃人之本性,可后人,亲友有难,不动如山,还美其名曰‘尊重他人命运’,这不是道德沦丧是什么?”
“长此以往,亲朋不理亲朋,好友不帮好友,整个世道都要变成率兽食人的境地,这是好事吗?”
秦毓之闻言反倒浅笑一声,缓缓起身,对着满座士子拱手。
“柳兄说亲亲相隐是对的,这点在下认同,因它符合人性。”
“但柳兄怕是忘了,‘亲亲相隐’并非毫无边界。”
“《汉律》写得清楚:卑幼匿尊长无罪,尊长匿卑幼非死罪可免罚;《唐律》又将其扩展至同居者及部曲奴婢;历经宋元明三朝,到我大清时,还添了姻亲这一项。”
“可诸位莫忘,律法里还有一句关键:谋反、谋大逆、亲属相侵害案件等大罪,不在‘亲亲相隐’之列!”
柳敬亭辩解道:“学术不端,谈不上十恶不赦!”
秦毓之转头看向柳敬亭,目光锐利。
“柳兄说学术不端谈不上十恶不赦,这点在下也不否认。”
“可在下倒想问问柳兄,何时老师也被纳入亲亲相隐的亲属范畴了?”
柳敬亭一怔,随即强辩道:“天地君亲师,‘师’与‘亲’并列,历经宋元,到了前朝的时候,老师虽未被明确写进律法的‘亲亲相隐’条款,却也是一条潜规则。”
“只要不涉及皇家、谋逆等十恶不赦之罪,刑部判案时,若弟子为老师隐过,引用‘亲亲相隐’的道理,也无可厚非!”
“好一个潜规则。” 秦毓之抚掌轻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嘲讽。
“后世学子,要先读六年小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再读四年大学,更别提大学之后还有硕士、博士。”
“这期间要学的功课,有语、数、外、地、历、政,还有体育,至少七科。”
“十六年求学路,要拜的老师,少说也有一百一十二位!”
他伸出手指,一字一句道:“柳兄既然认同‘老师可亲亲相隐’,那想必也认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吧?”
“一百一十二位老师,若按一人有四名亲属算,这便是四百四十八位亲属。”
“再看后世的学堂,每个年级、每个班级,咱们取个中间数,每年级十个班,每班级五十个人。”
“啧啧啧……前朝党争最烈时,阉党、东林党拉帮结派,都找不出这么庞大的亲属群体吧?”
“柳兄试想,若这些人抱团,以‘亲亲相隐’为借口,包庇彼此的过错,一手遮天,横行无忌。”
“且不提后世,若是这样的群体出现在我大清,您猜,他们会是什么结果?”
柳敬亭听得面红耳赤,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明明一开始讨论的是 “以徒告师不道德”,怎么被秦毓之绕来绕去,竟扯到了 “朋党之患” 上?
他定了定神,连忙摆着手:“秦兄,我们只是在讨论以徒告师的纲常,莫要东拉西扯,把话题引到别处去!”
“既然柳兄要讨论以徒告师,那我们便就事论事。””秦毓之笑意更深,目光却始终锁着柳敬亭。
“我大清会试、乡试,若考生中举,便要向主考官投递‘门生刺’,行谢恩礼,称其为‘座师’。”
“这是眼下人人皆知的规矩,柳兄总不会否认吧?”
柳敬亭僵硬地点点头。
“那我便以此举例。” 秦毓之继续道。
“假设我与柳兄同赴乡试,论文采,柳兄远在我之上,可放榜时,我却高中,柳兄反倒榜上无名。”
“后来我察觉,是座师在阅卷时徇私。”
“或是收了他人贿赂,或是因私怨打压柳兄,这便是‘学术不端’之一种。”
“我若将此事上奏朝廷,请求重新阅卷,最终柳兄得以平反高中,而我却因此得罪座师,被他在官场处处打压,甚至革除功名,落得潦倒下场。”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满座静默的士子,最后落回柳敬亭身上:“柳兄,你说说,我这般做,是对还是不对?”
柳敬亭嘴唇动了动,“不对” 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几圈,终究没能说出口。
若承认不对,便是认同座师徇私、埋没人才。
可若说对,又与自己先前 “以徒告师不道德” 的论调相悖。
他沉默半晌,忽然话锋一转:“吾等皆为天子门生,座师不过是阅卷时的考官,并非真正的师傅。”
“这座师之称,本就是宋时留下的陋习,朝廷早已严厉禁止,我大清更是严禁朋党,所以你这例子不算以徒告师。”
“因为咱们真正的师傅,是当今圣上!”
他向前走了两步,凑近柳敬亭,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十足的戏谑:“柳兄当真认为,‘座师’这层关系是朋党,是违背大清律的?”
“在下虽家道中落,祖上却与内务府有些关系。”
“柳兄何不以座师为结党营私为题,写份密折。”
“我托内务府呈至御前,让皇上也看看兄台为国为君之心。”
“兴许皇上一高兴,还赏兄台一件黄马褂穿。”
柳敬亭的脸瞬间从通红变成惨白,他被自己方才的话架到了半空,进退两难。
不写,便是否认自己的论点。
写?乾隆怎么想,他猜不到,但官员士绅,恐怕都想弄死自己。
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是因为暗地里怎么做都没事,但绝对不能放在明面上。
哪怕这个潜规则,人人皆知。
被戳破,用潜规则的人大概会受到惩罚。
但死的最惨的,肯定是那个戳破潜规则的人。
满座士子的目光都聚在柳敬亭身上,有好奇,有嘲讽,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他慌乱地摆着手,声音都有些发颤:“家里…… 家里老狗卧床不起,我得赶紧回去给它开药,此事改日再说,改日再说!”
说罢,他也顾不得整理衣袍,更忘了向众人告辞,低着头就往祠外跑。
满座士子的哈哈大笑声在他身后炸开,伴着炭火噼啪的声响,在这冬日的文昌祠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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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热的年代。
“以复兴乡村为己任,屡办屡辍,屡辍屡办,几度更名,数次搬迁。”
“抗战西迁路上,师生耕读不辍,住土房,吃杂粮,点油灯,共体时艰。”
“怎么到了后世,竟成了这般模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感慨着。
两把菜刀见先生面色不佳,劝道:“大帅,生气就骂两句,别憋在心里,憋坏了身子。”
“大帅”是两把菜刀对他的专属称呼。
自从会师后,一直到两把菜刀去世,在大多数场合,包含公开场合在内,都是这样称呼他的。
盖因两点,其一,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其二,若是嫡系这样称呼,先生肯定会生气怒骂,可这是两把菜刀。
这不是随意想出来的称呼,很大程度上代表着两把菜刀的团队。
数军会师,作为常年游历在外,并且不算“根正苗红”的部队,他们是很怕的。
所以这个称呼一为表忠心,二为试探。
先生接受这个称呼,就代表着一视同仁,至少不会太过于偏袒。
两把菜刀的团队,就可以安心了。
而且这个称呼也只有两把菜刀可以用,毕竟他可以说自己呆在军阀部队十数年,有些称呼上的小毛病改不了,大家也不会过于苛责。
在聊起那段时间的军队,很多人对一、四如数家珍,但对二的印象很模糊。
大抵就是因为二跟着一。
先生评价他:忠于党,忠于人民,斗争坚决,联系群众。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两把菜刀,可以站出来劝慰先生一句。
不过先生只是摆了摆手,随后笑了笑:“想事情的时候,总喜欢抽烟。”
“现在把烟戒了,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咯。”
闻言,两把菜刀不再劝,只是从怀中偷偷摸摸拿出一根红辣椒。
“抽不了烟,就吃辣椒嘛。”
他还对先生和准备走上前来的护士做了个鬼脸:“吃根辣椒,不影响身体,这可是我自己种的。”
闻言,先生也侧过头,对护士做了个鬼脸,“这是我从他手里抢的,不是他给我的。”
护士也被逗笑了,“古代史官,尚且知道据笔直书。”
先生笑了笑,把辣椒放回贺龙手里,又一把抢了过来,“这下,确实是我抢的咯。”
护士笑道:“先生,您总是这样。”
是啊,他总是这样。
他就是这样。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神。
他也是个普通人,会哭会笑,有起床气,有时还有点孩童气的,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