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年间。
老朱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嘴角的笑意却在瞥见评论区时骤然僵住。
“太子暴毙、皇帝爱子、立太孙……”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句,指节无意识攥紧了扶手。
天幕早揭示过未来,太子暴毙、大孙早夭,自己晚年立朱允炆为太孙。
这评论里的字字句句,分明是在说他。
老朱猛地抬眼,目光扫过坐着的朱棣与蓝玉,沉声道:
“老四、蓝玉,锦衣卫咱提前立了,生杀大权也给了你们。”
“这普天之下,除了咱和你娘,就没有你们不能查的事!”
“成立之初,咱便交代两件事:一是查贪官污吏、欺压百姓之徒,查那暗处藏着的、敢动咱朱家根基的魑魅魍魉。”
老朱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
“第一件事你们办得热热闹闹,这第二件,莫非是忘了?”
朱棣与蓝玉连忙起身行礼,二人交换了个眼神,由朱棣上前一步回话。
他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秦王朱樉、晋王朱棡,沉声道:“爹,并非儿子不查,是大哥拦着不让。”
“大哥说,万一真查出些什么……到时候难以收场。”
秦王、晋王再愚钝,此刻也听出了端倪。
老朱让朱棣查的,竟是太子、皇孙未来暴毙的隐情!
朱樉当即炸了毛,上前一步怒喝:“老四!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我下毒害大哥、大嫂和大侄儿?”
“我害大哥能得什么好?”
“按爹的规矩,大哥没了,皇位或许轮得到我。”
“但我是什么德行,我自己心里清楚!”
他急得脸红脖子粗,“勋贵不服我,文臣看不上我,就连百姓都知道我荒唐,就算爹真把皇位给我,我坐得稳吗?”
“要我说,不如好好活着,万一大哥福薄,大侄儿不中用,再来个外敌入侵,我率军力挽狂澜,那皇位才来得名正言顺!”
见老朱脸色愈发阴沉,朱樉连忙补了句:
“爹,我这是就事论事,证明我没理由害大哥啊!说我害大哥,还不如说我养寇自重来得靠谱!”
晋王朱棡也紧跟着起身,条理倒是比秦王清晰些:
“爹,我的道理和二哥一样。”
“我要想顺位继承,得先干掉大哥、二哥,再除掉大侄儿,才有一丝可能。”
“可按天幕说的,我洪武三十一年就没了,比您还早走几个月。”
“而且洪武二十五年您就立了皇太孙朱允炆,我要是真有本事毒死大哥、大侄儿,何不趁着立太孙之后,把朱允炆也一并做了?”
“到时候您没得选,只能立我。”
“毕竟允熥年幼无能,压不住朝堂,而我有军功、有兵权,名声虽差,却也比二哥强些,按礼制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结果呢?朱允炆顺利继位,我却死在您前头。”
“由此可见,毒杀大哥这事,跟我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老朱听着二人振振有词的辩解,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合着他俩是说,自己名声差、没民心,就算害了老大也轮不到继位,所以就不是凶手。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特么骄傲上了?
他冷笑两声,耐着性子追问:“那依你二人之见,害老大、大孙的,该是谁?”
朱樉、朱棡对视一眼,没说话,只是齐齐看向了朱棣。
朱棣面色平静,既不恼也不怒,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何故?”
“先害大嫂和大侄儿,再害大哥!”朱樉抢先开口。
“接着干掉我和二哥,再勾结文臣忽悠朱允炆那个傻小子!”朱棡紧随其后。
“最后勾结勋贵,奉天靖难,夺了皇位!”
二人一唱一和,活像说相声,矛头直指朱棣。
朱棣闻言,忽然放声大笑:“我若真有你们说的这般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干掉大哥、大嫂、大侄儿,再除掉你们两个,那我岂不是能直接执掌朝堂?”
“还用得着打四年靖难,浴血奋战才坐稳皇位?”
这话戳中了要害,朱樉、朱棡一时语塞,转而又换了个角度。
“爹让你暗中查大哥、大侄儿暴毙之因,你却拿大哥的话当挡箭牌。”
“究竟爹是皇帝,还是大哥是皇帝?”
“爹,俺不是诋毁大哥!”朱樉急忙看向老朱,“这般私密之事,您肯定是让老四瞒着大哥查的吧?”
“大哥怎么会知道?”
“分明是老四拿您的任务,去大哥面前表忠心,其心可诛啊!”
“哈哈哈!”朱棣笑得更响,“大哥是谁?论样貌不输潘安,论才智堪比诸葛,论手段仅次于父皇。”
“我要做什么,他只需打眼一瞧便知,还用得着我特意去说?”
他瞥了眼二人,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你们当大哥,是你们这般蠢货?”
“那你说是谁干的!”朱樉急得跳脚。
“总不能是吕氏吧?”朱棡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顿住,脸上的急躁渐渐被惊愕取代。
对啊,怎么就忘了吕氏?
按天幕揭示的史料,吕氏今年生下朱允炆,大嫂常氏明年便会离世,没两年吕氏就被扶正,紧接着大侄儿朱雄英也夭折了。
按这个时间线,吕氏的嫌疑确实最大。
只要朱雄英死了,朱标膝下适龄的儿子便只剩朱允炆,太孙之位自然非他莫属。
可转念一想,二人又觉得不对。
吕氏再胆大,也不敢在老朱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老朱是什么人?
疑罪从有!
但凡有半点疑点,不需要讲什么证据,直接就会让人脑袋落地。
吕氏若有一丝疑点,老朱未来即便被逼无奈立朱允炆太孙,也得让吕氏暴毙而亡。
莫非……是有人借吕氏之手?
二人越想越心惊。
吕氏进宫后,需日日讨好大嫂,时常奉茶送点心。
大嫂过世后,她想被扶正,又得讨好娘和大哥,少不了要送些饭菜汤羹、滋补之物、首饰衣物。
若有人借着她想上位的心思,在这些东西里动手脚,再暗中引导,确实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必然是吕氏亲近可信之人。
吕氏的父亲吕本,曾在元朝做官,又是凤阳人。
大明立国后,吕本历任吏部尚书、礼部尚书,还管过江南盐运,与江南士族来往密切。
“嘶~~~”二人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大哥让老四别查。
前朝旧臣、凤阳旧部、江南士族……这些势力盘根错节,若真与此事有关联,一旦查下去,按爹的脾气,不管有没有实据,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从上到下,死个几万人都打不住!
还好勋贵大概率没参与。
大侄儿朱雄英身上流着常家的血,勋贵们自然希望大哥之后,由雄英继位。
若是连勋贵都牵扯其中,那这事就彻底闹大了,不亚于再打一场立国之战。
二人心中天人交战,御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老朱没理会他们的心思,目光落在朱棣身上,沉声道:“吕氏那边,你大哥是怎么安排的?她腹中那胎,快生产了吧?”
“大哥说,医者诊断吕氏胎位不正,母子恐有性命之忧,他与大嫂正在日日为其祈福。”朱棣如实回话。
老朱眯了眯眼,吐出两个字:“汉武?”
朱棣会意,立刻回应:“汉文。”
朱樉、朱棡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好好的,怎么扯到汉文汉武了?
一旁的蓝玉却嘴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自天幕现世后,他也开始发奋读书,如今总算略有所得。
陛下问“汉武”,是想问燕王,太子是否要学汉武帝“去母留子”,留下朱允炆。
而燕王答“汉文”,则是说太子学的是诸吕之乱后的汉文帝。
不仅要除吕氏,连带着吕氏所生的儿子,也绝不会留。
汉朝吕,明朝吕,这般对应,实在精妙。
蓝玉心中暗叹,终于明白文人为何总爱说些云里雾里的话,那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通透感,确实爽快。
这经典古籍,果然得学,还得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