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之于雅趣,无疑位居前排,但之于医师,既能药用,再是贵重,首要考虑的也是其功效,只不过,要以沉香入药,则无论何种剂型,成品明显都不会是给到寻常百姓所用,且要达到气味染衣,其制药时长亦绝非一两日可成。
这边淑兰一旦被调动起好奇心,就会往更深处挖掘,是以得出适才结论后,旋即又向父亲发问:
“爹爹,女儿仍有不明。能致衣服附味,必非一日之功,但再是长时间制药,医师总不能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吧?莫非连沐浴更衣都一道免了?可若换洗衣物,饶是再有其味,一旦见了水,不就消散无踪?如何这些日子以来每每遇上,总能闻见?”
何翊一听,却是立刻抓住淑兰话中要点,当即反问:
“这位医师即便担纲你外祖母家府医之职,不到为你看病,何以每每遇上?”
淑兰摇头道:“爹爹误会,不是我,这气味实是玉儿最先闻见的,府医为其看诊,已经好些天了,说是每回见到,就总闻见此香,今次是因着可巧我也在场,我也闻见,事后彼此说起,好奇讨论,发现无果,只得请教到爹爹您这里来了。”
何翊听罢,略一咀嚼,正欲开口再问,不想却被一旁的夫人上官惠开口拦下。
已经提前从女儿那边得知宁玉内情的上官惠,自觉此事她既知晓,确也不好继续隐瞒自家夫君,但事关宁玉,夫妻俩即便细说,也不能是此时此地,因而抢先出言打断。
何翊也一眼看出夫人神情有异,便先摁下疑惑,转而继续对女儿道:
“如我儿所说,医师于一处制药,等同置身熏染环境之中,莫说衣物,便是发丝肌肤同样会有所沾染。但与肤发洁净不同,衣物一旦长时间浸染其中,则与着色无异,非是此后浣洗便能彻底去除的,一如家中放置茶叶香料的那些陶罐,即便清空擦拭,仍有其味,此为同理。”
淑兰听着,若有所思点着头,却还再问:“不知爹爹能否猜测医师所制何种药物?”
何翊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再笑出声来,但却先看向上官惠,道:“夫人,咱们这个女儿,当真考倒为夫了。”
上官惠此时也是摇头笑笑,伸手牵住淑兰:
“书海浩瀚,好学好问没有错,但学识关联,也要适度,一事都还没有弄清楚明白,便就想着别的,涉猎虽广,末了无一精知详闻,岂不徒劳?”
淑兰目光一滞,脱口而出:“爹爹不是已经说了是沉香,故女儿就想知道,既知沉香在此处是为药用,可否借此推想出是何种药物携有此味?”
何翊又是爽朗大笑。
上官惠一边看着淑兰认真的神情,一边拿手摩挲淑兰手面,无奈笑道:“早间你我母女探讨其香,为娘就说你犯了风中捕虚的错处,如今却又落了个执着。”
这下淑兰又不说话了,但闪动的眸光里明显跃动着疑惑与不服。
上官惠当然看出来了,索性道:“可是不服?”
被点破的淑兰赶忙垂眸,并欲将手从母亲掌中抽离,结果不仅没有成功,母亲的声音还继续传进耳中:
“你父点出沉香又如何?你倒说说,沉香有几等?用之以药,都得几时用?怎么用?有无禁忌?都是哪些?再有,天下医方千千万,其中用上沉香者又有几多?你可能如数列出?”
淑兰仍不说话。
先被母亲点破小心思,后又被母亲问得哑口无言,一时羞臊的她只觉耳烫颈热,却不想肤色原就格外白皙的她,耳朵掩在发下倒还罢了,露出的脖颈却逃不过近在咫尺的母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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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等女儿纤瘦的身影转出房门不见,何翊夫妇俩也才各自从座位上起身,但下一秒何翊就主动走到上官惠那一侧,微笑着去牵夫人的手,道:
“夫人,你对咱们女儿,可是太严厉了。”
上官惠抬眼回看,淡淡道:“我不过指出她的错处,这就严厉了?”说着作势就要把手抽回。
何翊忙再牵得牢些,又再转为挽臂,笑道:“是是是,多亏夫人细心。”
上官惠仍是表情淡然:
“放眼京里这些人家,皇亲国戚姑且不论,只那家里但凡好点的,谁家爹娘能像你我这样宽容自己女儿,打小但凡她要看要学的,哪曾有过约束,闹了笑话出了错,哪次不是说说便也揭过,每回都是想着,便是女儿又如何,那也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如此才不舍得过于拘着,只如今每每看她,若不真个严厉几分,只怕越发敢想了。”
何翊笑道:“过了过了,倒是没到这么严重,你我的孩子,何种性子,岂会不知,况且这孩子原就比之别个聪慧,多些古怪念头也能理解。”
上官惠轻轻一“哼”,瞪视何翊道:
“真就是你,每次都是你,好不容易我冷下脸来要当那坏人,你便在旁边泄气,真真可恼。”
淑兰离开时,房门已是大敞,且何翊夫妇这会儿说话并未避人,是以彼此对话都让门边两个伺候丫鬟听了进去。
府里皆知老爷夫人恩爱,此时听得老爷在跟夫人细心“认错”,俩丫鬟不觉跟着捂嘴偷笑。忽听夫人叫名,两人忙前后脚迈进,立于门边候命。
就听上官惠一人一样吩咐道:
“你们两个,一个去烧壶水来,微温就行,方才下雨前我让收进来的那些茶渣,另一个去,捡一盏进来。
两个丫鬟不敢耽搁,应声而去。
茶渣去味,是以何翊未有多问,却是等到两个丫鬟出去后,复才凑近上官惠身侧,低语道:
“夫人,适才女儿说到闻香,你中途拦着不让为夫继续问那府医之事,却是为何?”
上官惠显然已有预料,听罢也无诧异之色,仍是淡淡道:
“此事确是我不让你再问,具体为何,却也不能在此处细说,待等净手,回去房里再说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