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装作什么都不懂的太一不聿,是化境的主人。
此境虚实,皆随他心念而动,玉笺被推离镇邪塔的同时,他已拂袖而起。
白衫晃过,太一不聿手指在虚空中随手拨弄了几下,轻描淡写的动作像是孩童在解九连环。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一切就全变了。
这里已经不是刚才那层塔,而是原地化作浮屠塔第八层。
“化境之中,能违逆我的人,还不存在。”
太一不聿掀开眼皮,夜风卷起他的衣袂,如谪仙临世。
他抬手结印,指尖流转着月华似的光晕。
下一刻,万千咒文自塔身浮现,如活物般游走。
塔门轰然洞开,无数魑魅魍魉如潮水涌出,嘶吼惊叫着一起向外扑去。
一只正要扑向玉笺的梦魇兽,被太一不聿随手一点,便化作青烟散去。
万千景象在玉笺眼前交织成一片虚实难辨的走马灯。
镇邪塔通天的巨门在她眼前缓缓闭合,断桥消失不见。
瞬息之间,她已经身处另一番天地。
等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经被夹在左右拥挤的邪魔妖鬼之中,带出了很远。
她踉跄地混在妖邪之中,一路都能听见魑魅魍魉在小声嘀咕聊天。
“我们怎么出来了?还会被抓回去吗?”
“别管了,先跑再说!你没看那个太一又发疯了?”
“太一为什么会跟着一个凡人?”
“不可能吧?他不是最厌恶凡人么?塔上第六层那一整个村子,不就是他屠了血祭封存的吗?”
“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
“还一同进了镇邪塔……”
“他进镇邪塔做什么?”
“那不是曾经关押他的牢狱吗?”
“是陪着那个凡人去的……”
“啊?那凡人是他什么人?”
玉笺沉默不语,猜测太一不聿大概对自己做了什么,让这些东西没有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凡人。
不知走了多久,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离开了化境。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渐渐融成一团模糊的色块。
她只觉得头重脚轻,四肢冰凉,仍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至少不能在慌乱奔逃的妖邪群中被淹没。
可身体不听她使唤,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种失重般的眩晕里。
再醒来时,身下是摇摇晃晃的起伏。
最先感知到的,是流水声。
潺潺的、绵密的,贴着耳廓流动。
发生什么事了?
玉笺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没有睁开眼,但是能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那人的身影挡住了光线,在她紧闭的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姑娘在被人追?”大概看出她醒了,对方开口,声音也柔和,清凌凌的。
玉笺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
以及一道俯身盯着她看的身影。
是个美人,一身轻薄的纱裙,眉目如画。
正在泛舟。
玉笺终于撑着手臂,缓缓坐起。
放眼望去,她们是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河上,水色暗沉,河面上雾气茫茫。
便只剩这一条沉默的水道。
“这是冥河。”
那女子看她茫然,好奇问道,“人间发生什么了?我瞧着你跟一群妖鬼从那边涌过来,是从洛书河图里出来的吗?”
“你知道洛书河图?”玉笺惊讶。
美人掩唇笑了笑,“当今六界间,应该没有人不知道了吧?”
河的另一边,流光溢彩,一片光怪陆离的光晕,繁华的像是海市蜃楼。
与这死寂长河形成诡谲对比。
那边就是化境。
美人泛着舟,摇摇头,“看起来就快蔓延过来了,啧。”
玉笺转回视线,看向救她的女子,“为什么救我?”
那人并未直接回答,只松开了一直虚握着的手。
一块小小的玉牌从她掌心坠下,悬在红绳末端,轻轻晃动。
“你有我们花楼的牌子。”美人端详她,“既然持此牌,就不算外人。”
玉笺低头,看见这人手里拿的玉牌,是黛眉之前塞给她的那一块。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零零碎碎,叮叮当当。
这一路下来,她身上已经积攒了许多别人给的不清道不明的信物。
只是太一不聿应该不会无端把她送到这附近,想必是提前算好了的。
但是为什么要把她送到这里?
难道是知道,黛眉给过她一块牌子?
但这也说不过去,如果太一不聿想的话,应该有办法把她藏在化境里,不被见雪找到。
现在出来了,找不到烛钰和玉珩,她一时之间陷入茫然。
“你是活人?”
忽然,那美人摸了下玉笺的心口,感受到她胸腔里的心跳,微微偏头,流露出一丝困惑,“活人为何会有我们妖鬼之地的信物?”
玉笺站起身,小船随之轻轻一晃。
“我在逃命。”她言简意赅,“化境里进了魔物。”
女子闻言,却只是极淡地笑了笑,“倒是无事,我们极乐画舫,不怕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