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比这更疼的,是四十五万赵国儿郎埋骨他乡的哀嚎,是如今要亲手送儿子入虎口的剜心之痛。
他缓缓抬头,望着满地狼藉的碎片,忽然想起赵佾幼时在太子宫追着蝴蝶跑的模样。
那时他总说:“父王,等我长大了,要带赵国铁骑踏平函谷关。”
如今这话还在耳边,却要看着儿子走进秦国。
“大王三思啊!”
廉颇膝行半步,额头触地:“臣愿率二十万大军驻守边境,就算拼尽最后一滴血,也不能让太子涉险!”
赵王丹转身看向窗外,暮色已经漫过邯郸城的角楼,远处的丛台阁在阴云中若隐若现,宛如赵国摇摇欲坠的国运。
案几上的铜炉腾起袅袅青烟,赵王丹摩挲着腰间玉珏的指节微微发白。
二十年前,那个在武关会盟时,敢于怒目秦昭襄王的少年君主,终究在岁月的磨蚀下褪去锋芒。
如今他不再愿以赵国存亡为筹码豪赌,他看着竹简上平原君当年的谏言,恍然惊觉那些过往被自己嗤笑过的谨慎,竟成了此刻最稳妥的活局。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要么送太子入秦,换得片刻安宁;要么拒绝秦国,面临铁骑压境。
最终,他缓缓闭上眼睛,眼角的皱纹里积满了疲惫,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一声叹息从胸腔深处溢出,重得仿佛压着整个赵国的命运:“传旨,册封太子佾为春平侯,即日起前往秦国为质,三日后启程。”
赵王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无奈和悲凉。
消息一经传出,邯郸城百姓议论纷纷。
有人对赵王的决定表示理解,认为这是为了赵国的和平;也有人对太子的命运感到担忧,毕竟入秦为质,前途未卜。
绣楼中,少女们望着太子宫方向,悄悄为太子祈福;而在赵偃的府邸里,密室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极了张开利爪的恶狼。
此时的赵偃,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知道,他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待太子入秦,公子就是赵国的破晓星芒!”郭开捧着酒樽,谄媚地说道。
赵偃盯着手中的玉珏,那是赵王丹赏给赵佾的生辰礼,如今却在他掌心泛着冷光。
他忽然狂笑起来:“破晓星芒?不,我要做赵国的烈日,让所有人都仰望着我!”
.........
在赵国的太子宫中,赵佾正站在房间中央,默默整理着自己的行装。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案头的一卷兵书上,那是他曾经日夜研读的宝贝。
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母妃亲手为他在兵书扉页题字:“愿吾儿如赵括般骁勇,却比他多三分审慎。”
此刻墨迹仍新,而兵书主人却要以质子之身,被迫离开自己的国家,前往敌国为质,心中的苦涩,难以言表。
正当赵佾沉浸在回忆和感慨中时,一个侍女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太子,这是王后临终前留给太子的遗物。”
赵佾闻言,心中一痛,接过锦盒,缓缓打开。
只见里面是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那是母妃的贴身之物。
他轻轻抚摸着玉佩,泪水不知不觉地模糊了他的双眼。
母妃的音容笑貌,仿佛又在眼前浮现。
想起母妃临终前的叮嘱,他心中更是充满了无奈和不甘。
他知道,自己肩负着赵国的未来和希望,不能轻易放弃。然而,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他却感到如此无力。
“太子......” 侍女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墙角堆积的甲胄上,那是赵佾为抵御秦军特意命人打造的,此刻却成了无用的摆设。
他想起昨夜在龙台宫,偷听到父王与廉颇的争执:
“若不送佾儿入秦,赵国必亡!”
“可送他入秦,与杀了他何异?”
“去把这卷兵书也装上。”赵佾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侍女一愣,忙去收拾案头书卷,却见兵书下压着半张帛书,上面是未写完的《强赵十策》,“屯田”“练骑” 等字被墨汁晕染,像极了他此刻混乱的心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赵佾慌忙用袖口擦拭眼角的泪痕,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赵王丹的贴身内侍弓着背走进来。
“太子,大王命老奴前来,给太子送件东西。”内侍说着,然后递上一个精致的木盒。
赵佾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剑,一把他再熟悉不过的剑。
这把剑,正是父王曾经佩戴过的剑,象征着赵国的荣耀和尊严。
“这把剑......”
赵佾注视着这把剑,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大王说,希望太子带着这把剑,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忘记自己是赵人。”内侍的声音在赵佾耳边响起,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赵佾闻言,紧紧握住剑柄:“请你转告父王,儿臣定当不负所望,纵使身处敌国,也绝不会辱没赵国的尊严。”
内侍点了点头,深深一揖,随后转身离去。
赵佾目送着内侍的背影消失在宫殿的转角处,然后缓缓合上了木盒。
此刻的龙台宫,赵王丹正盯着案上未喝完的参汤发呆。当内侍传回赵佾的誓言,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心中满是无奈和痛苦。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亲手将儿子推向深渊,但他却没有别的选择,为了赵国的百姓,为了赵国的未来,他必须这么做。
“佾儿,希望你能理解父王的苦衷。”
他望着空荡荡的宫室,喃喃自语道,显得格外凄凉:“父王不是不在乎你,只是......父王要为赵国的百姓负责。”
说着,赵王丹的眼中泛起泪光。
他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
但他只能将这份痛苦埋在心中,继续扮演一个冷酷的君王。
.........
三日后,赵佾站在太子宫的廊下,指尖轻抚过廊柱上斑驳的朱漆。
“太子,该更衣了。”
贴身内侍捧着秦国送来的质子服饰,微微颤抖着,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