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眼中闪烁着野性与骄傲的光芒,显然对这样的称呼极为满意。
闻听此二人汇报,秦臻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这笑意发自内心,驱散了他眉宇间的一丝凝重。
铁浮屠的防御和冲击力,拐子马的机动和杀伤力,在洛邑平原这片最残酷的试炼场上,得到了近乎完美的验证和融合。
骑兵的时代,大秦骑兵独步天下的时代,确凿无疑地到来了。
“彩!彩!彩!”
麃公忍不住抚掌大赞道:“铁山崩阵,群狼噬骨!少上造,此二军,当为我大秦日后横扫天下之利刃。”
他看向秦臻和王贲、阿古达木的眼神,充满了激赏。
“王兄、老胡,二位与麾下将士,此役居功至伟。”
接着,秦臻点头嘉许道:“铁浮屠与拐子马首战告捷,打出了我大秦军威,验证了新军之利。传令下去,犒赏有功将士,伤者务必妥善医治。
阵亡将士,亦加倍抚恤。他们的名字,需亲自写入奏捷文书。”
“喏!”
王贲和阿古达木齐声应命,脸上洋溢着胜利的荣光。
紧接着,王贲收敛了些许兴奋,继续汇报更具体也更令人头疼的事务:“主帅,战场初步清理,俘虏数量极其庞大,远超预期。
除去现有城外集中看管的五国联军十万降卒,仅韩、魏、燕三国俘虏、民夫,粗略估算,恐再添超十万之众。
漫山遍野,皆是降兵。
楚军、赵军因抵抗激烈,溃散较多,但被围困于共邑、宁邑峡谷及河水沿岸者,亦不下数万。
我军各部正全力收押、甄别。
另,缴获联军粮秣辎重,虽被‘天火’焚毁大半,但剩余部分及遗弃军械甲胄,车仗、旌旗,依旧堆积如山,各营正在加紧清点。”
听到“恐再添超十万之众”这个数字,帐内刚刚因新军战果而升腾的热烈气氛瞬间凝固。
麃公脸上的喜色稍敛,眉头微蹙。
二十余万,已经不是简单的俘虏数字,而是一个足以压垮后勤、引发巨大危机的包袱。
如何处理如此巨量的俘虏,依旧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养着?每日耗费巨大粮草,且是随时可能爆发的巨大隐患。
坑杀?长平之战的阴影犹在,不仅残忍,更会彻底激化五国仇恨,让后续的统一战争变成你死我活的种族灭绝,后患无穷。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案后的秦臻。
秦臻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边缘。
白日的喧嚣已然沉寂,但韩非那虚弱却如刀锋般锐利的话语,再次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响:
“纵使你今日尽收天下舆图...若其根基无‘仁恕’二字滋润人心...仅凭铁血征伐之威与‘天罚’鬼神之名的震慑...终究是镜花水月...秦国,或许会因严苛而更加强大,却也因其根基的冷酷而极易崩坏...你今日在这洛邑平原播撒下的恐惧之种,终有一日,会反噬你,反噬你所效忠的秦国...”
恐惧可以摧毁敌人,却无法真正赢得人心。
廉颇的告诫,韩非的控诉,还有那数十万亡魂无声的凝视,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比那身玄甲更重。
洛邑的胜利是辉煌的,是划时代的,但秦国的统一之路,才刚刚开始。
征服土地易,征服人心难。
若一味以杀立威,以恐惧治国,大秦即便武力统一寰宇,也必如韩非所言,根基不稳,危机四伏,盛极而衰的阴影将依旧笼罩在中原上下。
帐内落针可闻,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麃公、王贲、阿古达木,甚至侍立的涉英,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主帅那将决定二十余万人生死、乃至影响秦国未来国运的抉择。
时间,仿佛凝固。
良久,秦臻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扫过帐中诸将,最终落在麃公身上,声音沉稳而清晰:“传令:所有降卒,无论国籍,无论何时投降,皆需严加看管,但不可苛待。
伤者,与秦军伤卒同等医治。
传召军中医官及随军民夫,全力救治。
另,从缴获粮秣中,分出部分,确保降卒每日皆有粥食,不得使其饿毙。”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
“凡主动放下武器,跪地乞降者,皆可免死。
此令,需派通晓各国言语之吏员,遍传所有俘虏营及仍在负隅顽抗之残军。
同时,严令各部将士,重申军纪:严禁虐俘、滥杀、劫掠降卒财物。
违令者,无论军阶高低,军法从事,以儆效尤。
此事,关乎国运人心,还需上将军多多费心,亲自督查。”
言罢,他看向麃公,眼神恳切。
待秦臻话毕,帐内先是一片沉寂,随即麃公眼中爆发出精光,抚掌叹道:“少上造高义,此乃上善之策,既显我大秦赫赫军威,又彰我煌煌仁德。
怀柔分化,瓦解其志,化敌为用,远胜一味屠戮,遗祸子孙。善!大善!
老夫,定当盯紧此事。”
他明白,这不仅是对降卒的处置,更是对未来天下人心的争取。
王贲和阿古达木虽然本能地觉得有些“便宜”了那些不久前还在殊死搏杀的敌人,但帅令和麃公的赞同,让他们立刻压下心中疑虑,躬身抱拳,声音坚定:“末将领命,必约束部众,严明军纪。”
“还有。”
秦臻补充道:“立刻组织人手,连夜清理战场。
我军阵亡将士遗骸,务必仔细收敛,登记造册,就地择高燥向阳处妥善安葬,立碑铭记。
他日,当奏请大王,于洛邑设英烈祠,岁时祭祀,香火不绝,让后人永记我大秦英魂。
至于联军尸骸,也需尽快处理,深坑掩埋,厚土覆盖,以防疫病蔓延,祸及生者。
此事,交由后勤营负责,增派人手,昼夜不息。”
“喏!末将即刻去办!”帐外负责后勤的校尉立刻应声。
秦臻的安排,既安抚了军心,告慰了英灵,又兼顾了人道与卫生,更在尸山血海之上,悄然埋下了一颗争取未来民心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