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皓清缓缓起身,倚在斑驳的门框上。
手中刻刀灵巧游走,木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他始终未曾瞥一眼那个抱着巨石、满脸涨红、汗水浸透衣襟的赵怀恩。
赵怀恩青筋暴起的双臂死死箍住青石,脖颈处的血管突突跳动,豆大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砸在脚下浸透汗水的土地上。
\"想清楚为何罚你了吗?\"孟皓清声音平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怀恩牙关紧咬,艰难地摇头:\"属...属下愚钝。\"
孟皓清作势要走,漫不经心道:\"哦!既如此,便继续抱着。石头若落地,今晚就别歇了。\"
\"大人!\"赵怀恩慌忙喊道,额间青筋暴起,\"属下知错!还请大人明示!\"
孟皓清刀锋微顿:\"上个月陆忠被罚俸的事,你可听说了?\"
赵怀恩连连点头,喘息声粗重。
\"说说,你为何会受此罚?\"孟皓清的目光依旧落在木雕上。
屋外,原本忙碌的探子们早已屏住呼吸,连手中整理的行囊都悬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场隐秘的训诫上。
赵怀恩思忖片刻,试探道:\"属下...轻敌了?\"
\"还有呢?\"孟皓清转身走向篝火堆,将木雕凑近跃动的火苗,借着火光端详未完成的五官。
火焰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宛如一尊喜怒难测的青铜神像。
\"大人,饶了属下吧...……”赵怀恩的声音几近破碎,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在地上。
怀中的青石滚落一旁,在地面砸出深深的凹痕
孟皓清终于抬眼,目光如炬:\"第一,出发前我下令三日内抵达云国,你身为领队,却足足拖延两日。
第二,突袭营寨时,你未摸清敌情便贸然强攻,还在正面强攻,你很自信啊?
第三,因你指挥失当,有敌军四处逃窜,若不是二升及时补救,此刻云国王庭恐怕已得知我们的行踪。\"
话语如重锤,字字敲在赵怀恩心头。
赵怀恩重重跌跪在碎石满地的门槛前,粗重的喘息声混着喉咙里的闷哼,汗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痕迹。
他勉力撑起上身,沙哑的嗓音里满是疲惫:\"属下知错......\"
孟皓清直了直身子,背手看着前面的众人然后说道:“知道为什么这次我要带着齐二升吗”。
孟皓清顿了顿说道:“在这里短时间内我还不能亮本事,所以需要一个战力高的人保护我……你们……不如他”。
孟皓清低下头看着趴在地上的赵怀恩说道:“怀恩啊!我不能陪你们一辈子,这话……我跟陆忠也讲过……”。
孟皓清将刻刀收入袖中,衣袂扫过门框剥落的朱漆,缓步踱回屋内。
烛火在他身后摇曳,将身影拉得老长,几乎要将狼狈的赵怀恩吞噬:\"好好想想!究竟何时变的如此狂妄了?\"
话音未落,木门吱呀一声重重合上,震落房梁上几缕陈年蛛网。
探清府这些年历经整顿,往日勾结权贵、草菅人命的污名虽已洗去,可新的隐忧却如附骨之疽般蔓延。
他发现麾下众人眼底多了种近乎偏执的笃定,那是种将所有成败都系于他一人身上的盲目信任。
自崔炎叛乱一战成名,自东都北城门浴血守关,那些人眼中的孟皓清,早已不是血肉之躯,而是能扭转乾坤的神。
众人坚信只要有他坐镇便万无一失。
这些胜利如同烈酒,让众人醉在常胜的幻影里,渐渐失了该有的谨慎与对生命的珍惜和敬畏。
此次带来的三十余名精锐,皆是北城门保卫战的幸存者,可他们如今行事莽撞,仿佛刀枪不入,全然不顾谋略与计划,这种无脑的自信让孟皓清早就看在了眼里。
陆忠便是如此。
曾经谨小慎微的探清府管家,如今行事愈发随意。
上次高箐箐接触郑启贤他什么都知道,却没有任何动作,只因心底笃定\"有孟大人在,万事无忧\"。
而赵怀恩......这个由他亲自挑选、精心培养的虎卫,曾是四人中最沉稳果决的一个,当初的四个虎卫中孟皓清最喜欢的就是赵怀恩。
犹记得追查许慕春那回,出发前孟皓清反复叮嘱,只在东都周边的雾野、奇州查探。
可赵怀恩不知哪来的自信,竟一路追到千里之外的梁州。
若不是归尘道长偶然救下重伤的赵怀恩,此刻虎卫中,只怕又要空出一个位置。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孟皓清回过神来。
探清府是他的羽翼,也是他的责任。如何让他们重拾清醒,在信任与自负间寻得平衡,将是探清府接下来最要紧的事。
孟皓清从来没有打骂将士的习惯,可这次不一样,可能是他几次都离死亡太近了,他亲眼所见自己五千探子拼杀到仅剩八十。
因为这些再加上时间的推移,心里上和身体上的疼痛让他变得不再宽容,又或许是死亡让生命变得可贵。
比疼痛更可怕是忘记疼痛,比失败更可怕是不知失败的滋味,孟皓清长出一口气,随后缓缓闭上双眼。
烛火在陶制灯盏里明明灭灭,将齐二升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他挠着一头乱发,青铜护腕随着动作发出哐当声响,瓮声瓮气地开口:\"大人!俺还是不明白!说了半天怀恩到底犯了啥错……袭击营寨我们不是成功了吗,一个活口没留\"。
粗粝的嗓音里满是困惑,像个执着追问答案的孩童。
孟皓清搁下手中的刻刀和木人。摇曳的烛光中,他望着齐二升皱成核桃的眉头、圆睁的铜铃大眼,还有微微翕动的厚嘴唇,突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因为他刚迈进这屋是先抬的左脚。\"他故意板起脸,还白了他一眼。
齐二升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喉结上下滚动着消化这个答案。
他点头如捣蒜:\"哦!哦哦~不对啊!俺刚才进来的时候不也是先抬的左脚吗,你为什么不罚俺啊\"!
说罢梗着脖子,胸膛剧烈起伏,大有孟皓清不给个说法就要理论到底的架势。
孟皓清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抬手扶住额头叹息。
恍惚间想起初次见齐二升时,这莽汉也是这般较真的模样。
\"没事儿了,玩儿去吧。\"他长叹一声,挥了挥手。
看着齐二升挠着头嘟囔着退出去的背影,孟皓清嘴角不自觉上扬,又在心底默默补上一句:但愿你永远都不用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