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烟大漠,风如刀,烈阳暴烈。
老和尚带着年轻的小和尚舍去袈裟,只着一件短袖单衣,头上顶着草帽,背着一筐鱼干,手里提着达摩棍,棍头挑着一壶清水,行进在漫漫无际的瀚海中。
曾有经书出自佛家,作者已不可考,只知一位叫做佛罗挪的僧人曾为经卷作注,是故经书也被称为佛罗挪大经。
老和尚曾闯入佛国问道,有幸见过这大经,从此一心向往,在佛家中曾有说法,世界都会毁灭,但也会重建,重建这新的国度之人,便是佛罗挪。这是众佛对于未来的美好希冀,并无证据证明佛罗挪的存在,可老和尚却对此深信不疑,按佛罗挪大经的指引,他们来到了西疆荒漠,在这沙土满天中行进了数月有余。
风沙不养人,跋涉许久,眼见着又过去了两日,水袋已经见底,二僧却不会止步不前,仍旧奋力赶路,他们已然筋疲力尽,已然口干舌燥,小和尚想,或许下一刻他与大师父就要葬身在茫茫荒漠中,尸体随风沙掩埋,过个几年化作枯骨,徒留一段遗憾。
老和尚摸着他的光头,对他道:“要下雨了。”
小和尚正惊异,在这正午时分,茫茫瀚海竟就突然来了一场轻雨。
年轻的小和尚湿了眼眶,跪于黄沙之上,诚心地感谢着上苍的赐予。老和尚朝他脑袋敲了记板栗,气道:“矫情个什么劲,还不赶紧取水壶接水!”
小和尚急忙取水壶,谁知变故突生!
“驾!”
“驾!”
一阵马蹄声响,一伙马匪来到近前,将两个孤苦的和尚围在了当中。一名老迈的马匪头头擎着自己的长刀,问老和尚:“和尚,打哪里来?”
老和尚掸掸已经湿透的衣衫,朝众人行了一礼,“众位施主,我与徒弟来自东方王朝,要去往西方佛乡求取普渡众生的佛法,不知施主有何见教?”
“你身上可有银两?”
老和尚摇头。
“衣服呢?”
老和尚伸开双臂,给他看身上这件已湿透了的短衣。
马匪蹙了蹙眉,“就这一件?”
老和尚点头,“别无他物。”
“原来是个穷和尚!我说和尚,朝廷养着你们,不干活,不耕种,四体不勤,钱哪去了?”
老和尚笑道:“施主,人生难得解脱,要钱财何用?”
“屁话!”马匪扬手甩马鞭,抽得老和尚脸上一条血痕,“你懂得什么!尔等在寺庙里什么都不做,却无须为生计奔波,可咱们呢?在这天底下,有多少饿死的人你根本就不会知道!”
“我知道。”老和尚语气黯然,“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才要去佛乡求取真经,等到有一天世间苍生都懂得了放下,不再执着,就没那么多苦了。”
马匪冷笑:“你说的那一天,只怕永远都无法到来。”
马匪此言不假,古往今来有多少真佛奔波在实现天下同乐的征途上,却始终难以实现这一宏愿,老和尚放眼未来,看到的也还是一片晦暗,并没有希望的模样。
但这从来都不是放弃的理由。
雨似乎更大了一些,天边一道闪电划过,闷雷阵阵。
老和尚仰头看天,语气中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穷我一生性命,也要让那一天到来!”
马匪也仰头去看那漫天的雨丝,啥也看不出,也仅仅只是雨。他又低头看和尚,嘴角抿着,眼珠在滴溜转,显然在酝酿着坏心思,过了许久,才开口,“和尚,会打架吗?”
“出家人不动干戈。”
马匪眯眼看他,拿刀比比画画,“看你老态龙钟,只怕也吃不住我一拳,可瞧你这小弟子,身板硬朗,不会打架也无妨,我正巧有个事要麻烦你二人,你的取经大业就先放一放,等事儿办完了,我就放你走。”
“我的事,耽搁不得,时间已经不多了。”
马匪故意提高音量,吼道:“不听我话,打你信不信?”
老和尚被吓得不敢说话,年轻的僧人却见不得师父如此被欺侮,也不多话,抬手就扼住了马匪胯下大马的脖颈,大马受惊,仓皇后退,把马匪也吓了一跳。其余马匪见状,纷纷抽刀上前,年轻僧人松手后撤,停了动作,却不继续动手,权当给马匪来一个下马威,只听他朗声道:“我们师徒是出家人,一切有为法,就算要听你话,也决不可耽搁太多时间,你且说说要我办什么事?”
马匪惊魂甫定,强装镇定道:“吓死我的马儿,要你抵命!老子跟你说,一会你们会见到一个老怪物,这老怪物可不是个人,你得给老子好好表现,表现不好,不要说你这两个光头,老怪物说不得把我这十几号兄弟都给害了!一会不管他要你做什么,你都照做,听明白了没有?”
“好,我听明白了。”
马匪安抚着自己的马,率领一众马匪带着他二人向大漠深处行去,这一路上不断有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尸骨,这群马匪杀人无数,也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善。
约行两里地,前方出现一块有两人高的大石,这石头碧绿晶莹,瑰美无比,从外形上看不出端倪,年轻僧人伸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再睁眼时,佛门绝学菩萨低眉使将出来,瞳仁变作了褐色,世间一切事物均显露出它的本源来,那绿色的石头也透出了内部情形。
一只八脚怪蛰伏其中,通体散发魔息,修炼时候不短,已隐隐成了气候。正此时,周围沙土开始松动,众马匪见这情形,均面露惧色,两个和尚定睛细看,见一只只手从沙中探了出来,再接着,就是一颗颗人的头颅钻了出来,这毫无疑问,都是被魔息附身的傀儡,一个个脸色惨白,显然已没了生机。
等傀儡都钻出沙土,粗略一看也有近半百之数,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或许死于马匪之手,或许死于八脚怪的蹂躏,不管如何,身为素心亭僧人,他二人绝不能置之不理。
老和尚问马匪:“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
马匪仰着头想了会,回他:“得有半年了,你不知道啊,咱们兄弟靠着这大漠生活,突然一下子蹦出这么个怪物来,又到处杀人,把人给变成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吓死个人啊。我有好几个兄弟不信邪,便要与它斗一斗,你看看,那几个破衣烂衫的僵尸就是我的兄弟啊,我见着他们,心里头疼得不行。”
年轻僧人褐色的瞳仁盯瞧着这一群傀儡,见他们无一例外都已被魔息附身,但有一具傀儡显得有些另类。只见他虽无法控制脚步,却又狠狠啃咬着手臂,力道算不得多大,但也几乎要把一条手臂给啃了下来。老和尚也注意到此点,对他留了心,再细细观瞧,就发现了一丝异样。
此人体内流动着一股绿色血液,那断臂上淌下来的鲜血也呈现绿色,这股血液的气味令他极为熟悉,他几步奔了过去,一把揽住了此人。
此人心智已被魔息占据,仍旧在啃咬手臂,老和尚抬手封住他的血脉,大喝一声:“佛罗挪!你是否佛罗挪!”
此人受这惊吓,身子哆嗦,浑浊的双眼多了一丝光亮,这光亮转瞬即逝,老和尚瞧他神态,便确定无误,此人正是佛罗挪真经上的指点中所要找寻的人。
他扶起这叫做佛罗挪的傀儡,来到马匪身前,道:“那八脚怪被封印在石头中,三年之内出不来,若它有复苏迹象,到素心亭来寻我,我出手降服它,此行的目的已达成,就此告辞。”
他与徒弟要走,马匪急忙拦住他二人,不满道:“我抓你二人来,是为了给那怪物做僵尸,你是不知道啊,这群僵尸三天两头到我营地里挖沙子,看你这徒弟体格强壮,这才考虑你二人,不然早杀了你。你如今要走,看看这群怪物,让我的兄弟们咋整?”
老和尚疑惑道:“挖沙子?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马匪忽然凑近他,耳语道:“前些日子我见他们挖出了一根巨大的骨头,有两个人那么高,这群僵尸都看起来很高兴,扛着骨头就走了,我估计他们还要挖更多的骨头,只是不知那骨头是做什么用的。”
老和尚回头看一眼被封印在绿色石头中的八脚怪,道:“你不需要理会,把营地换个地方就好,不要去招惹他们,还是我方才嘱咐你的,怪物有复苏的迹象,抓紧时间来素心亭找我,马虎不得。”
马匪瞪了他一眼,气道:“看你说得有板有眼,好像真的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今天你就算说破了天也别想走,乖乖去跟僵尸们挖沙子,省得他们来祸害我的兄弟。”
老和尚不愿与他纠缠,留下一句“好自为之”,朝他的小徒弟使个眼色,他的徒弟一抬脚,左手扯着佛罗挪,右手拉着他的大师父跑路,瞬息万里,不见了踪影。
一众马匪目瞪口呆。
袁让抚摸手腕,这刀伤非同一般,令他疼痛非常,没人真正明白钟繇所修武道究竟为何,又有何具体杀伤性,与他搭档数年有余的阙晚空,也仅知钟繇凭借着一本残缺的绝学拓本,出道之前苦修十数年,出手间身法灵动,颇有刺客的打法,正因如此,在遇到一力降十会的敌手时,往往在无法突破对方防御之时就会被反杀当场,多次需要阙晚空援手。
阙晚空隐于暗处,随着钟繇一声令下,黑蟒高昂头颅,迅捷而动,朝袁让奔袭!
袁让单手握尺,尺身萦绕金紫风气,与先前古朴沉稳绝不相同,反倒带了雷霆杀伐之感。
黑蟒逼近空当,袁让身如雷动,原地只留下澎湃金紫雷电滋啦乱响,人早已蹿至黑蟒头顶,单脚点上它那巨大头颅,借力之下,压它三尺须低头!
黑蟒低头俯身,沉重法道压得它不得不低头,这感觉异常难受,自投入天子门中,受此大辱是很丢脸的事,须臾再昂首,凶相毕露,一头撞向袁让!
袁让身形腾跃在半空,比它高出半个头,见它挺头来攻,可不与它客气,挥手击尺,金紫风雷伴随苍茫龙啸,自天穹之上降下凛冽法道,打得它皮肉炸裂,趴伏于地。
趁它受伤要它命!
袁让火速逼近,扬手挥尺,带着此生引以为傲的法道锋芒要来绝杀黑蟒,哪料斜刺里杀出个小蚂蚁,手中杀己刀,大开大合中舞向袁让一颗大好头颅!
正是钟繇!
此番与黑蟒配合,若对手只有一个袁让,那就十拿九稳了。
但堂堂钟繇,岂会如此天真,他的那位好搭档是何许人也,自己心里是门儿清,此刀看似扑向袁让,实则已然留了后手,不出所料,就在身后,一道迅捷身影带着锋芒杀气,目标直指钟繇!
袁让面对钟繇奔袭,亦有十足准备,一脚踏出,四方惊雷滚动,再有阙晚空一刀横斩,两相夹击的境地下,钟繇性命堪危!
好个东武林盟主!
奋力掷刀,刀尖插入地下,他自己飞速后撤,在那刀身之上炸起万千辉光,周遭空间瞬间封锁,袁让的雷霆法道受挫,刚想变招,就见一道硕大黑影如黑夜闪电,猛地撞来,袁让灵活地闪避出去,黑蟒扑个空,一头撞向路旁屋宇,砸毁了又一片房屋。
房屋中百姓如未及时撤离,便该死去十数百人了。有此畜牲当道,今日若不永除后患,他日不知又要死去多少人,就算它来自众神山,也必须死上一死,耶稣来了也不行!
同样拥有庞大攻势的还有钟繇,一刀化万千,锋芒炽盛,强如阙晚空亦不得不严阵以待,撑起自身自身空间法则,护着马车,与袁让一个眼神交换,袁让率先动身,掌中铁尺忽地没了踪影,再出现时已然濒临钟繇头顶,带着苍茫龙啸俯冲之下,轰然撞击钟繇法则,再有阙晚空配合冷晖七道,一路穿行中冰冻一方世界,再出一刀斩击钟繇法则,纵是法则再强,也决计无法承受此等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