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物业电话被打爆的时候,那些挂在天花板上的“惠民节能灯”,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响,随后冒出一缕青烟,彻底熄灭了。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就像是寿命到了尽头的自然损坏。
市政的紧急叫停文件还没发下来,那八千多盏已经入网的“眼睛”,就在这一夜之间集体瞎了。
楚墨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深圳湾的灯火。
屏幕上,那些代表异常光源的红点正成片成片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民间节点那顽强且稳定的绿色光斑。
“他们想用灯光把我们照出来。”楚墨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忘了,太亮的光,不仅刺眼,还会烧坏灯丝。”
就在这时,桌上的内部通讯器突然响了一声。
是白天发来的消息。
不是捷报,而是一条从甘肃传来的系统报错。
“楚总,有个奇怪的现象。甘肃那边有个用户的固件更新失败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系统显示,这个用户的设备正在向外发送一种我们也无法解析的波形,而且,那个坐标位置……”
楚墨拿起通讯器,眼神瞬间凝固。
“坐标在哪?”
“在一片早就废弃了三十年的红砖厂房里。”
那个坐标确实在红砖厂房,但厂房早塌了一半,剩下一间也没窗户,风一吹,破塑料布就在墙框上扑啦啦地响。
白天盯着屏幕上的频谱分析,眼里的红丝比昨天更重。
“误报?”助手小声问。
“不。”白天指着那条像心跳一样平稳的曲线,“这是‘死循环’。设备编号GSEF8871,一台老款智能电饭煲。它连续二十一天,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启动煮粥模式,时长四十五分钟,然后进入保温。没有一次例外。”
但这台机器没有用户注册信息,后台日志也是空的。
它像个幽灵,在西北荒漠里凭空烧了二十一天饭。
“让德吉去看看。”白天合上电脑,“如果是bug,就把它修好;如果是陷阱,就把它拆了。”
两千公里外,甘肃永登。
吉普车卷着黄土停在路边。
德吉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高原红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按照坐标摸进了那片废墟。
没有特工,没有埋伏。
只有一间用碎砖垒起来的偏厦子,门口蹲着个干瘦的老太太,正往那台旧电饭煲里加水。
米香顺着蒸汽飘出来,和周围的羊粪味混在一起。
德吉在墙根蹲了半小时。没人来吃饭。
粥煮好了,老太太盛出来一碗,放在一张瘸腿桌子上,然后打开手机——那是个碎了屏的智能机,她也不滑屏幕,就盯着上面的电表App看。
“阿妈,家里几口人啊?”德吉走过去,递上一块压缩饼干。
老太太吓了一哆嗦,看清是个姑娘,才松了口气,指了指那个空碗:“这不,等着呢。”
“等谁?”
“儿子。”老太太咧嘴笑,露出一颗金牙,“他在广州打工,说是能在那手机上看家里的电表。只要电表转着,他就知道妈还在,家里还有饭。”
德吉愣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复杂的加密通讯。
这只是一个母亲为了让远方的儿子安心,硬生生把一台电饭煲用成了“长明灯”。
而这种极度规律、极度稳定的电力负载,恰好撞上了“灶台协议”的三级容错机制,被系统误判为高优先级的“备用卫星信道锚点”。
她没拆穿,只是默默帮老太太把那碗渐渐凉透的粥倒回锅里。
哈尔滨,道外区的一间地下室。
空气里全是松香和胶皮味。李春娥的大嗓门震得头顶的灯泡直晃。
“看清楚了!零线别搭火线,那是找死!咱这是社区技能培训,不是自杀小队!”
底下坐着二十几个学员,有下岗的钳工,也有还没找到工作的职高生。
“李姨,你看这个!”一个留着寸头的小伙子挤到前头,手里捧着个像炸弹一样的缠满胶带的玩意儿,“我照你说的,把旧手机主板拆了,连在门铃上。只要有人按门铃,这手机震动,就能触发录音。”
李春娥接过来,看似随意地翻弄了两下,手指极快地在电路板背面按了一个米粒大小的东西进去。
那是一个微型信号转发模块。
“这焊点太糙,也就是个及格。”她把东西扔回去,嘴上嫌弃,眼里却带着笑,“拿回去装上吧,记得把电池固定好。”
小伙子嘿嘿笑着跑回座位。
李春娥转过身,在那张全是油污的考勤表上勾了一笔。
这一期结业三十人,就是三十个移动的感知端点。
他们不需要知道什么是国家安全,他们只需要把这些“小发明”装在自家门口、楼道,或者帮邻居修修电器。
培训即部署,人人皆是桩。
与此同时,某县城家电维修店。
陈国强嘴里叼着半根烟,眯着眼盯着示波器上的波形。
这台微波炉是昨天送来的,故障是加热不均匀。
但他现在关心的不是磁控管,而是主板背面那根飞线。
只有头发丝细,藏在绝缘漆下面,如果不通电,根本看不出来。
但他是个修了二十年电器的老兵,也就是这股子轴劲儿,让他发现了不对。
示波器上,一段奇怪的脉冲正在往外跳,频率很高,像是有人在急促地敲门。
他想起前两天那两个操着外地口音、非要买旧家电的男人。
陈国强没声张。
他不动声色地把那块板子拆下来,扔进了角落的一堆废铜烂铁里,换了一块新的上去。
晚上九点,卷帘门拉下。
他在黑暗里摸出一台老式的短波电台。
那是他从前在军工厂时的老伙计。
嘀—嘀—嗒。
摩尔斯电码穿过夜空,没有任何加密,就是最原始的明码呼叫:“发现老鼠,位置39.2,117.3,型号Unknown。”
第二天中午,一个收破烂的男人把三轮车停在了店门口。
雷诺穿着一件起球的灰毛衣,手指甲里全是黑泥,他在门口的废品堆里翻捡着。
“老板,这废板子论斤卖?”
陈国强头都没抬:“五块钱一斤,爱要不要。”
雷诺抓起那块微波炉主板,掂了掂:“这块沉,像是好料。听说现在有的锅都能上网了,这玩意儿能不?”
陈国强手里的螺丝刀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雷诺的脸:“锅不会上网,人会。我修了三十台,有七台被人动过手脚。不是为了省电,是为了偷窥。”
雷诺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背面写着一组坐标,压在案板上。
“有个活儿,这七台机器的下家,如果你能摸出来,我们按‘特种维修’付费。”
三天后,陈国强关了店门,带着一套便携式反侦测检测仪,消失在县城的夜色里。
夜深了,甘肃的那间破房子周围死一般寂静。
一个黑影顺着墙根摸了过来。
黑蛇帮已经锁定了这个“异常活跃”的信号源。
上面的指令很简单:制造意外,清除节点。
黑影手里攥着一个打火机和一瓶煤油。
这破房子到处都是干草和塑料,一点就着,神仙难救。
他撬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刚要把煤油泼进去。
一道惨白的光柱猛地打在他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不是警车,是隔壁邻居院子里的一盏灯。
那是前几天刚换上的“惠民节能灯”。
但这盏灯经过了“灶台协议”的固件更新,它的红外感应范围被扩大了三倍,而且与那台煮粥的电饭煲形成了联动。
只要电饭煲还在保温状态,任何靠近房屋五米内的剧烈热源波动,都会触发强光报警。
“谁啊!大半夜的!”隔壁的大叔披着衣服冲出来,手里拎着把铁锹。
黑影慌了。他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这种防盗系统。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盏灯突然闪烁了两下——它把抓拍到的图像上传了。
十分钟后,镇上的巡逻车警笛声划破了荒原的宁静。
深圳,指挥室。
楚墨看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红点熄灭,变成安全的绿色。
“他们想烧了房子,断了网。”楚墨靠在椅背上,声音低沉,“但他们不知道,这网不是光纤连的,是人心连的。”
“现在他们要对付的,不只是一个系统……是千万个不肯熄火的厨房。”
通讯器震动了一下。
是德吉发来的消息。
没有任务完成的汇报,只有短短一行字:
“楚总,我得多留三天。那老太太的儿子……可能有问题。”
这不只是直觉。
因为德吉发现,那台电饭煲虽然每天都在发送数据,但在那个号称“儿子在看”的App端口,这二十一天里,根本没有哪怕一次的登录记录。
那不是简单的“没空登录”。
对于一个把电饭煲当成生命线连着的游子来说,二十一天不看一眼,大概率人已经不在了。
德吉没把这猜测告诉老太太。
她把那碗倒回锅里的粥盖好,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