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邦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入库时间轴。
他的指尖在触控屏上慢条斯理地滑动,放大,再放大——停在昨夜23:46:12那一帧。
画面里,两个穿深蓝色工装的人,抬着一只没贴标签的灰色纸箱,从后门拐进杂物间。
箱子太方,太硬,不像废品。
李振邦没点暂停,也没截图。
他只是微微歪头,对着监控探头笑了笑,声音很轻,却清晰落在记录仪里:“台账不全啊……回头补上。”李振邦指尖在监控屏幕边缘轻轻一叩,像敲击一枚未引爆的雷管。
画面定格在23:46:12——那口灰扑扑的纸箱被抬进杂物间时,箱角蹭过门框,发出极轻微的“咔”一声。
不是木头,也不是硬塑;是航空级镁铝合金的闷响。
他瞳孔微缩,却没眨眼,只把工牌往胸前又正了正,铜面映出监控探头幽蓝的微光。
台账不全?
不。
是太“全”了——入库单上十七台洗衣机,型号、批次、防伪码模糊度高度一致,连擦痕走向都像用同一块纱布反复擦拭过三次。
而真正该登记的那只灰箱?
系统里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笑着起身,把烟盒推得更近了些:“兄弟,督查组走流程,不查人,只查本子。”
保安挠头点头,浑然不觉自己刚签下的整改通知书背面,已被一枚微型RFId贴片悄然吸附——那是楚墨团队三个月前嵌入全国环保督查制服内衬的标准信标,仅对特定频段响应,此刻正无声回传着经纬度、时间戳与监控室wi-Fi指纹。
车驶离回收站三百米后,李振邦拨通加密频道。
没有寒暄,只报了一串坐标与时间戳。
三秒后,楚墨终端弹出红框提示:【已接入惠民回收站内网侧信道——检测到异常dNS隧道行为,目标域名:gsef8871.berlioz[.]top】
楚墨站在窗前,没开灯。
城市光河依旧流淌,可在他眼里,整座深圳已变成一张正在被反向编织的网——敌方不是在偷芯片,是在学他们织网。
学得很快,也很脏:用熔毁协议的逻辑反向伪造“销毁日志”,用回收链当掩护,把窃取行为包装成工业废料处理。
这比直接黑入服务器更危险——它让防御者自己亲手递上钥匙。
他转身,调出“灶台二号”预案文档。
光标停在“诱饵触发阈值”栏:电磁脉冲强度=0.8t,持续12ms,频谱特征模拟xJ-9002熔断瞬间热释电峰值。
这不是干扰,是拟态。
要让对方后台看到一串完美匹配的销毁波形,误以为芯片已在粉碎机轰鸣中化为铁粉——而真实模块,正静静躺在复刻主板背面的陶瓷谐振片里,心跳般同步记录每一次扫描指令。
指令下发时,他手机震了一下。
飞鱼发来一条未署名短信,只有一行地址:滇南—畹町口岸—b7卸货区。
楚墨没点开。
他盯着窗外,忽然想起陈国强塞U盘那晚,搪瓷缸底冰糖融化的甜腻气息。
一个下岗军工人,靠修电视显像管练出的手稳,靠听收音机杂音辨出信号畸变的耳朵,靠二十年没换过的老式万用表,测出了比国家实验室更快的电磁泄漏频段。
此刻,在千里之外的皖北小县城,陈国强蹲在自家腌菜坛子前。
坛口封泥还湿着,他掀开一层油纸,取出电饭煲加热盘——盘底焊点早已被刮净,露出底下指甲盖大小的接收模块。
他没看说明书,只用指甲掐着锡箔纸边缘,一圈圈裹紧,动作像给子弹上膛。
裹完,他蘸水在坛底青砖上写:“锅补好了,雷埋下了。”
字迹未干,屋外传来摩托轰鸣。
一辆印着“林记物流”的三轮车刹在门口,车斗里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袋口半敞,露出几截褪色的家电包装带——其中一只,印着模糊不清的“华瑞”字样,右下角,还粘着半张被雨水泡皱的缅甸海关通关单。
陈国强没抬头。
他只是把坛子推回墙根阴影里,顺手抄起扫帚,一下,一下,扫着地上并不存在的灰。
滇南的雨,下得又黏又沉。
畹町口岸b7卸货区的铁皮顶棚被敲得噼啪作响,像一锅煮沸却无人掀盖的粥。
空气里混着橡胶轮胎烧糊的焦味、柴油尾气的酸涩,还有从缅甸方向飘来的、湿漉漉的草木腐气。
飞鱼站在集装箱堆场边缘,黑色风衣领子高高竖起,遮住半张脸。
她没打伞,任雨水顺着发梢滑进脖颈,凉得刺骨。
手里那部老式翻盖机屏幕幽幽亮着,映出一张刚收到的报关单照片——纸面泛黄,印章模糊,但“Greencycle tech”几个英文字母,像钉子一样扎进她眼底。
不是巧合。是挑衅。
她指尖划过屏幕,放大右下角手写备注栏:“内含中国报废家电(含星芯-3主板若干)”。
星芯-3?
她喉头一紧。
那款芯片连量产图纸都没出过国门,只装在西北边防哨所的旧式气象终端里,三年前就因功耗过高全面停用。
谁把它们扒出来、打包、贴上“报废”标签,再塞进通往岘港的货柜?
林小曼就站在五米外,撑一把碎花油纸伞,伞沿压得极低,只露出半截涂着豆沙色口红的下巴。
她正跟一个穿迷彩背心的搬运工讲价,声音甜软,像裹了蜜的刀片:“大哥,这箱‘废线’我全要了,现金结,不验成色——但得今晚就抬走。”
飞鱼没走近。
她只是把翻盖机合上,金属扣“咔”一声轻响,像子弹上膛。
她知道林小曼在等什么——等她开口,等她递饵,等她把“高纯度铜线”四个字,变成钩子上的血。
而她也确实等到了。
十分钟后,林小曼晃着伞柄踱过来,伞沿终于抬高了些,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飞总,雨大,话短。你那批‘线’,真能绕过海关x光?”
飞鱼没答,只把手机倒转,屏幕朝向她。
上面是一张特写:一截剥开绝缘层的紫铜线,断面泛着冷冽的青灰光泽,边缘整齐得不像手工剪裁。
林小曼瞳孔倏地一缩。
飞鱼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清:“赵队长说,这批货原定今早清关,临时卡在b7——说是‘疑似走私废旧金属’,要开箱逐件过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小曼耳后那颗小小的黑痣,“可我听说,Greencycle tech的船,明早六点离港。”
林小曼没眨眼,嘴角笑意却深了一分。
飞鱼转身就走,风衣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别着的加密信号干扰器——它此刻正微微发热,持续释放着一段伪造的物流频段噪音,足以掩盖她刚才所有语音信号的原始波形。
她走出三十步,听见身后传来林小曼拨号的声音,语调轻快:“喂?王姐啊,刚碰上个大主顾……对,就是那批‘铜线’,人家急着要,说今晚就得提……”
飞鱼脚步未停,雨水顺着眉骨流进眼角,又咸又涩。
而就在她离开b7堆场的同一秒,白天正伏在深圳总部地下七层的无尘实验室里,额头抵着冰凉的显微镜目镜。
屏幕上,三组并行渲染的芯片布线图正高速旋转——左边是真实xJ-9002的顶层金属走线,右边是敌方AI模型反推生成的“复刻版”,中间那一幅,是他刚编译完成的“幻影电路”。
它看起来和右边那幅一模一样。
连拐角弧度、过孔密度、甚至几处刻意留下的工艺毛刺都严丝合缝。
但只要通电,第一毫秒,冗余走线就会在0.3微秒内触发局部热崩——不是熔断,是自毁式短路。
整块晶圆将在零点八秒内变成一块无法解析的碳化残骸。
白天直起身,摘下护目镜,指腹用力按了按眉心。
他没说话,只把补丁包拖进加密通道,按下发送键。
指令抵达楚墨终端时,楚墨正站在边境物流园指挥中心的监控大屏前。
屏幕分割成十六格,其中一格正显示b7堆场实时画面——镜头缓缓推近,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正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震动感应标签,悄然按进目标集装箱左下角的铆钉缝隙里。
标签表面,一道微不可察的蓝光,一闪即灭。
楚墨没回头,只对着耳麦低声道:“通知赵铁柱,延迟通关时限,延长至四十八小时。”
话音落,他目光扫过屏幕角落的时间点:23:57。
还差三分钟,就是林小曼拨出那通电话的整点。
窗外,雨势渐密。
集装箱顶棚上,积水终于不堪重负,“哗啦”一声,砸在泥泞的地面上。
水花四溅。
像一颗未落地的雷。雨停了,但畹町的夜比雨前更沉。
b7堆场铁皮顶棚上悬着未落尽的水珠,一滴、一滴,砸在集装箱锈蚀的棱角上,闷响如倒计时。
飞鱼站在物流园外围岗亭阴影里,指尖在加密平板边缘反复摩挲——不是紧张,是压着火。
那通电话挂断后十七分钟,对方预付的三成定金已到账,路径绕经柬埔寨两家空壳公司,最终汇入一个注册于塞舌尔的离岸账户。
金额精准得令人齿冷:1,042,800美元,恰好是Greencycle tech报关单上“废铜线”估值的30%。
她没点开转账通知,而是调出刚植入支付网关的木马回传数据流。
十六个加密通讯节点在屏幕上逐个解密、亮起,像黑暗中悄然睁眼的毒蛛。
当“VN-dN-07A”这个坐标跳出时,她呼吸顿了半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