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城西。
最后给七月留下的几日,倒没什么烦忧事。
曹家那,夏有米并未直接应下,只同意约时间见一面。事后派谁来谈,如何瓜分好处,如何占上风中饱私囊或直勾勾引人入局,都还是个未知数。
符邈安频繁出入开山堂。
她也就很少留在飞花阁。
反正,中秋具体演不演得成并不那么重要。她们向来都选择跟重大日子错开一日营业,其实都不耽误,就算强行将人掳进宫里,不走教坊的程序,也要留心扛不扛得住监管弹劾的这一笔账。若他们敢放这么大一个漏洞出来,夏有米就敢将人带回来。
城西这座跑马场,她已经是带严老幺来了第三回,将管事等人认清,后续夏有米就不用一直在这里盯着进度。虽然符邈安也会来闲聊或是跟她比试几场,趣味倒是没落下。
但若是过于熟悉。
这人还会邀请她一起前去查案子也说不定。
对方目前钻研的,正是跟自己相关的案件,否则也不会频繁往这跑。根本没意识到需要克制两人之间的往来,吸引过多的目光只会将男女主带偏。
因此,
在符邈安看来,就总是要靠近的时候倏尔被拉远。他似乎接近真相,但又不愿利用情感去达成目的,他想结成好友,可又清楚对方身上的疑点。想转移视线根本行不通,一个就算抛开真相都能引人入胜的女子,更何况她还是解开缠绕谜题的关键。
如此勾魂摄魄。
未去开封府上值的日子,总关不住心往开山堂跑。就连符家的长辈,也都察觉出了异样,他们比起同层级世家还算放任符邈安,并不提前插手他的生活。
可这不寻常的火苗出现,就没办法不将视线聚焦。
起初,
浅显调查了一下夏有米,多番猜测,轻易就得出符邈安是为了案子。这人身上关联许多,还不涉及各方世家势力牵扯,是个极好的突破口。
可再仔细一瞧。
自家小辈整日陪着对方跑马和用膳,频繁往来城南和郊外的法云寺。连她的侄儿小童都亲自带在身边教骑马,时常游山玩水的,这符邈安,是在查案子?
什么人家都不会逼迫他到这个份上,除了他自己。
是心甘情愿才死皮赖脸。
人家娘子不做驱赶,都算是她得体。
如此,投向夏有米的视线就更多了,只是比起曾经弥夜和盼兰之身,要更温和友善一些。
嫁人守寡不算什么坏处。
律法不仅不禁止,甚至还会将守丧期缩短,提供便利。
尤其是富孀,还颇为抢手。
夏有米以迟幽之身,也遇见过好几次求娶,还有过一次愿意招赘的。只不过,她一开始就立好了为亡夫痴守的人设,不再行嫁娶。
这样虽还是会有人来尝试,因为人就是喜欢忠贞这口,但还是能让那守礼节、好面子的人家打消这花花心思。余者,就不必客气。
符家查到这个份上,只能无奈叹气加摇头。
想来,要看到小辈的美满,还遥遥无期呐。
他符家有这样一个正直痴性的魔种,也注定了不会忽然变得循规蹈矩和省心。
问题关键都不是他们反对,或能来回挑刺。
而是小辈符邈安这八字根本就没行那一撇。
愁呀。
......
被多方关注的愁中愁,正眼巴巴看着图纸,视线还偶尔被握笔的那只手吸引,可心间对破案手法的关注还是本能了占据上风。
一笔一画,真相显露。
解法完全在意料之外,可并未脱离情理中。
“迟幽姑娘,你是怎么知晓这些的?”
“看得多了,一通百通。”夏有米语气玩味,倒没什么值得炫耀,就算没有亲历多样古怪的不同世界,单论一千多集推理悬疑动画也不是白看的。
在先人累积和信息互通门槛降低的前提下,只要是推理爱好者,对场上出现熟悉的痕迹都能迅速摸到解法的边角。
这几日除了跑马游玩,闲聊时符邈安也会跟夏有米提几句案件,大多是积压在手的谜案,有的还是代代推官相传下来的卷宗。
符邈安发现只要不涉及到飞花阁,迟幽很好沟通。
给出的解法也很巧妙。
此外,
她不是一个扫兴之人,不会直白地对不曾涉及的领域流露嘲讽,也没有大剌剌将过程摊开,平铺直叙,失去推理解密的节奏。
跟着她的思路一起走,符邈安找回了久违地跌入现实前的乐趣。
那还是刚跟师父学习,只为推理案件解法,单纯揭开谜题即可。而不必真的亲眼见到尸体,再附带了一条条鲜活生命的沉重。
恍惚间也快过去十年,十年不曾找回本源。
如今对案件除了解谜还有割舍不掉的责任。
但当他跟迟幽聊起时,对方的态度天然会让他暂且剥离掉外壳,将一件件无形负重卸下来,单纯回归手法、动机和案件本身。
这才忍不住,一边沉迷拆解的引导和快意,一边注视着这个人。
“怎么了?”
夏有米回望有些三魂出窍的人,歪了歪头。
“姑姑,我明白了。”倒是一边的老幺回应,他听懂了部分想法,当即拿起手边空白的画纸和炭笔涂抹起来,将夏有米的过程做了演示。
“不错。”
夏有米将茶杯放下,给了老幺肯定的眼神。
这边姑侄俩乐呵着,符邈安才悠悠回过神。
“大人,您慢了哟。”
“呵。”没有幼稚地跟小孩计较,符邈安提起了另一件事,“中秋将至,你们有何打算?”
严老幺也看向迟幽,眼里写满来我家过吧。
不过,
他没有贸然开口。
团圆的大好日子,家里空落落总是惹人怜。
“暂且未定,不过盼兰找我说,想求教大人,如今曹家那船可还稳当,对方想将其捕捞上去,目的不明。”
“曹家?”
“是,近日传闻你我关系近,她没了靠山病急乱投医,就想借着这点微末联系听您的见解。”
“明白,我要先问问老头子的说法。”符邈安表示,他对朝中形势的关注度远不及家中长辈,为表谨慎,还是要验证过后才能传达。
夏有米谢过,顺势接上了话题。
后面就不是老幺能触及的领域,他很乖巧地出门给两人望风。
其实,
不必等承认,在符邈安心中,早已经将迟幽跟飞花阁挂了钩。
她与盼兰的情谊真假如何不重要,但能明确的是,两人都跟弥夜有着难以拆解的关系,利益或爱护,都纠缠不清。
所以,找人反倒成了博弈的重点。
一方要追查,一方要紧紧藏起来。
迟幽就是要藏起来,当世间没有这个人的那一方。
符邈安的理解如此,盼兰不好说,但从曹家等人想将飞花阁带上船的举动来看,他们是铁了心要将人找到的。
就算没活人,死人也要有所关联。
过去一阵子,他真的难以想明白,直到给他休沐,让他卸下包袱跟迟幽相处后,才跳脱出来看清楚矛盾的核心在哪。
而迟幽主动问出了口,就更是表达了她不想上船,希望脱离,甚至有让符家帮忙搅浑水的意图。
符邈安明白,他并没有艰难选择,下意识或唯一的答案就是帮迟幽藏人。
江山,偌大的江山,何必再多牺牲一个无辜之人。
......
问了家人,符邈安再次来开山堂时,心境又有了变化。不仅是有了答案,还清晰得到了长辈的支持。
“何意?”
“痴心妄想罢了。”符邈安嘲讽着,“弥夜姑娘失踪,曾有传言说是进了宫。这消息真实性如何暂且不知,可宫里没否认。曹家被新帝严防死守,一个族中女子都再送不进那后宫。所以......”
“所以他以为弥夜真被藏在宫中,想认回去当国舅?”夏有米态度讽刺道。
“差不多。”
“真可笑。”沉重地叹息,“就这么无能,硬要摸索出一条捷径来?连无中生有的孩子都不放过?”
“他们说,只是多一重保障。”符邈安努力分析道,“虽然历朝历代都如此,可我叔爷爷说了句,这新帝脾性古怪,他是连曹家血脉相关的人都统统不想沾,若是知晓亲自捞进去藏起来的女子是曹家正统曹贺戈的血脉,岂不成了桩笑话。”
“笑话?”好大的天威,拿人命看笑话。
“我,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符邈安看着面露忧伤的夏有米,严肃保证道。
“多谢大人告知这些,但,还请您莫要被牵连到。”这是婉拒了他的掺和,夏有米背过身,微微佝偻地往里间走去。
不知为何,符邈安瞧着,意识到若自己没伸手这辈子都只能远远观望。
而他不愿,躲在巢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