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骄从来不觉得自己聪明,或者说,觉得比自己的对手聪明。这不是谦虚,也不是自卑,这是事实。
明居正不这样想,他从心底认为,自己应该比大多数人都聪明。
在徐骄看来,这不是聪明与否的问题,而是时代的差异。
所谓看多了自然会。请想,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当你还不知道男人快乐的时候,你看到的权谋,宫斗,推理,变态或病态的种种,就已超出这世上任何人的一生。
任何人,回望过去,伴随着无穷的悔恨,都会变得智慧。
所以,当风子衿从可园出来。徐骄并没有觉得自己聪明,故事都有相同的套路,情节发展也大差不差。
就像人类的历史,从来没有变过。唯一的区别,只是换了悲剧的角色。
那一天,他把李师师打扮成自己的模样,就是在等此刻。
而此刻,他真实的体会到了成就感。
风子衿一身黑红相间的龙腾四海王袍,脸上戴着诡异恶心的白色面具。
徐骄明知道是她,却还是装作惊讶,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师弟?”
“连你都认错,别人就更不用说了。”风子衿笑道:“我不是要闯宫,而是要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一切都如徐骄所想。聪明的人,自然会找到聪明的办法,他要做的,只是创造条件,无形中诱导。这就像追女孩的套路,如果你们总是不期而遇,即便素不相识,一句话不说。总有一天,在那女孩的梦中,也会出现你的面容。
徐骄淡淡一笑:“可惜,你不是我师弟。没入宫门,就会被发现。”
风子衿说:“不会的,守门侍卫不会那么无聊。尤其是看到你,有你这个摄政王师兄在,腰间挂着帝夫玉,本就可以随时出入皇宫的人陪着。那些侍卫,会很自然的认为:我,就是摄政王。”
“女人,不应该这么聪明。”徐骄说。
“为什么?”
“世上没有男人,会喜欢聪明的女人。”
风子衿笑说:“你错了,女人本来就很聪明,所以她们才知道,应该在男人面前表现的笨一些。师兄,请……”
徐骄一笑,两人沿着河堤漫步长街。
夜已阑珊,寒星稀疏。两人展开身法,飞越高空,片刻之后,便已看到夜色中皇宫乌压压的黑影。城墙上人头攒动,有值守,有巡卫。
如今的宫中侍卫,不是先前明居正的神机营,而是徐骄挑选出的精锐。他们本就是军人,骆文恒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风子衿轻“咦”了一声:“宫中侍卫好像换了人,精气神和先前完全不同。站位的章法,巡守的队形,都不是先前可比。”
徐骄心道:这女人眼睛好毒。于是说:“确实换了人。师弟觉得先前那些人都是明居正的,放心不下,所以就从五城兵马司挑了精锐进来。你几次杀他,让他疑心很重。现在的他,怕是不相信任何人。”
“哦?”风子衿诧异。
徐骄说:“他曾告诉我,甚至怀疑你要杀他,是女帝的意思。”
风子衿嘻的一笑:“其实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我和女帝换个位置,一定会这么做。不管是姓凌,还是姓明,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一个祖宗,血脉相连。总好过现在,什么女帝临朝,盛世再现,还不是你那师弟说了算。”
徐骄冷笑:“你们应该做朋友,因为你们两个是一类人,连想法都如此接近。”
风子衿说:“不意外,他若没有这个想法,怎会怀疑女帝……”
徐骄说:“但我告诉他,如果你连躺在身边的女人都不相信,那就不必执着于权势。因为执着,本身就是一种信念。”
风子衿斜他一眼:“你真多事。我们进宫吧……”
徐骄伸手拦住:“稍等!”微眯双眼,沟通囚龙古树,一股庞大的意念散发出去。
风子衿立刻有所察觉。心里知道,这人虽然只是宗师修为,但展现出的实力,却绝不是一般的宗师。就此事,她问过应天理。应天理的回答是:深不可测!
数息之后,徐骄缓缓睁开双眼,轻声道:“我师弟果然不在宫中。”
风子衿说:“想必此刻,他已经去赴纳兰雪之约了。”心道:看不出来,他竟还有如此谨慎的一面。
两人大摇大摆的走上石桥,走向宫门。
宫门守卫也不觉得奇怪。徐骄,他们见过的。至于旁边这位穿着摄政王服饰的人,应该是李师师。因为之前,两人就曾玩过这个调调。
守卫只是好奇李师师什么时候出的宫,也许是上个班的事。但心中先入为主,已经认定是李师师,那也就不会多问。
风子衿倒是有几分紧张,如果第一次就露馅,那么要救夭夭,就得再想办法。
走到门口的时候,侍卫们躬身行礼:“王爷,您回来了……”
风子衿暗道糟糕,这个细节疏忽了,只要一开口就得露馅,不回答便会引起怀疑。
心头正着急,却听徐骄嗯了一声,问道:“骆统领现时可在宫中?”
有个侍卫回答:“在的,统领很是尽责,晚上也不回家,就住在宫墙角楼……”
徐骄说了声好,拉着风子衿进了宫,侍卫也没说什么。进宫之后,遇到两重巡守,也都不盘问。
这个风子衿可以理解。
皇宫分内外城。外城,是侍卫休息,训练之所,以及库房,马厩等。内城,则是奉先殿等日常大臣禀奏之处以及后宫。
外城并不紧要,而内城,到了晚上,也只是后宫周围防守严密。毕竟这皇城之中,唯一重要的,只有女帝。
不巧的是,奉先殿就在后宫之侧,正与千秋阁相对。
这一刻,风子衿甚至有个大胆的想法。若是走到奉先殿,以她的修为,杀了在千秋阁的女帝,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事而已。做了那么多,都不如这个方法简单直接。
徐骄看到她眼睛斜瞄,已知她心中所想。轻咳一声,说道:“你可别有冒险的想法,除非你能委身下嫁我师弟,否则即便女帝死了,他也会把宣王推向那个位置,继续做他的摄政王。”
风子衿冷冷道:“难怪要娶李师师,他是把退路都想好了。不过,就算我愿意嫁,你师弟未必敢娶?”
“为什么?”
“因为我绝不可能像女帝一样,成为他的玩物。”
徐骄不满:“你这话过分了,女帝不是玩物。他对我很尊重,我对她也很满意……”
风子衿冷笑:“也许,你师弟更满意。也许,没有男人会不满意她那样的女人。”
徐骄无语,觉得自己头上,好像突然顶了个呼伦贝尔一样。
“我想,你一定还没有嫁人。”徐骄说。
“为何这样想?”
“因为你这样的女人,会让男人害怕。”
“你错了,我已嫁人。”
徐骄颇觉惋惜。但又想,嫁人与否,不能作为评价女人的一项标准。
现实中,已婚或未婚,并没有太大不同。毕竟在这个节奏飞快的虚浮年代,处女情结这种病,就像天花一样,早已被消灭。
就像一般品牌和奢侈品牌,价值并没有明显不同。唯一的区别,或许只在于价格与情绪。
但徐骄还是觉得惋惜。
他是个男人,最起码的道德还是要有的。人生中,可以有第三者,但绝不能做第三者。
虽然“人妻”这个词,在某些领域,甚至是营销的标签。但幻想一下可以,不能落实。就像领导的讲话,若真的落实,很可能要倒大霉。
“你怎么了,忽然怪怪的。”风子衿说:“一副感慨,又一副轻松的样子……”
徐骄一笑:“你既然嫁人,那我就不多想了,道心可坚……”
风子衿说:“如果我没嫁人,你就可以多想,就做不到道心坚定?”
徐骄说:“你长成这样子,我很怀疑自己的定力。”
风子衿笑道:“你面对女帝都能有定力,面对我反而怀疑自己,难道我比她更好看?”
“美好的事物,各有各的美好,是不能纯粹比较的。”徐骄说:“而且女帝已嫁徐骄,那就是我弟媳,基于道德,她便只能是我亲人。多想一下,便是犯罪,便是对我人格最大的侮辱,道心何来不坚定之说……”
风子衿很不喜欢这个回答。
她知道,当一个男人,不正面回答你的问题。通常是因为,答案不是你想听的。
两人都有不凡修为,刻意避开侍卫巡查并不是难事。穿过两道回廊,从一个圆门钻进去,便到了奉先殿所在。四周静寂,除了夜风轻咽,别无其它。
高大的奉先殿,直直的刺向夜空,彷佛与星辰相接。
此处,本就无需谨慎守卫。因为奉先殿里除了先王灵位,并无重要事物。而那些灵位,不过是一块木板而已。
即便地下溶洞囚禁着夭夭,但要闯宫救人,并不容易。宫内万余守卫,手持火枪,大宗师也不好应对。风子衿等三人在城外袭杀徐骄那一夜,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而且,还得防着高手。杀门之主杀南天,西风剑木合鸣,都是大宗师强者。还有北择无人,得山主真传,修七重天道,更是难缠至极。
但这吓不住风子衿,最让人忌惮的是徐骄。他手握山海大阵,一旦启阵,能恐怖到什么程度,谁也不敢试。
奉先殿灯火长明,天运,天承,明帝的灵位供奉其上。
风子衿神情冷漠:“好一个奉先殿,竟连明君的灵位都摆……”
徐骄说:“师姑供奉在西山太庙……”
风子衿听到“师姑”这个称呼,顿了一下才知说的是谁。冷哼道:“你以为是这个原因?其实,若要摆明君的灵位,就也要把凌风摆上去。他们并不想这样做,天下只能有一个姓……”
这也是徐骄想不明白的。
为什么要有两个姓呢,都是自己生的,一个爹一个妈。女随父姓,子随母姓,摆明了要出事儿的。
凌风也真是,竟让儿子姓明。这男人做的,就算现代文明社会,也没站着撒尿的能大方到这个程度。
徐骄示意风子衿躲起来。然后扭动开关,现出密道口,闪身进去,在密道边缘砰砰敲出响声。
眼前白影一晃,莫雨现身出来,神情极其不爽:“你来就来,敲什么?”
徐骄说:“我见过纳兰雪了。”
莫雨微微一怔:“那又怎样。你知道的,这本就是个陷阱,岂能没有猎人……”
徐骄说:“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约了她去王府,你现在也去,待我确认一件事,便去找你们。有要事相商……”
“你和她商量吧。别的事与我无关……”
“正是关于你弟妹的。”徐骄说。
“那你直接告诉我就行了……”
“都说了很复杂。”徐骄说:“不是一句两句能讲清楚的。你先去王府,我去找女帝证实一些猜测,随后就来。”
莫雨不笨,只是在徐骄面前,容易受骗而已。也不多想,随他出了密道,离开奉先殿径直出宫。
风子衿躲在暗处,见莫雨走了,便现身出来,轻声问:“她便是莫雨?不是嫁给王子渊为妃了?”
徐骄说:“这你也相信,他们怎么可能成夫妻?”
风子衿愕然:“传言她是海后之女,难道是真的?”
女人,就是喜欢这些花边。
“我把她骗出去,但你没有多少时间……”
“一刻就好!”风子衿闪身进去,又回头说:“你不随我一起?”
徐骄冷冷道:“我不想让师弟知道,我带你来见过夭夭。”
风子衿一笑,身形一动消失在密道的深邃中。
密道并不复杂,也不是迷宫。以风子衿的修为,很容易就能找到夭夭所在。
地下河的水散发着温暖的热气,溶洞里,温暖的让人骨头软。尤其是女人,更喜欢这种感觉。
当风子衿看到夭夭的时候,夭夭正好回过头来,也看到了她。
真英雄,惺惺相惜。大美女,暗里着迷。
不知为什么,风子衿莫名的喜欢夭夭。只是一眼,她就能确定,她们是同一类人。背负着责任,被命运的枷锁困住了灵魂。
夭夭冷笑:“真没想到,会有人来看我。还是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你不是徐骄,你是齐王夜阑。”
风子衿拿下面具:“天遗库玛果然聪明……”
“不需要聪明就能猜的出。”夭夭说:“徐骄告诉我,妹妹请了南都一脉做帮手,齐王夜阑已到帝都。我一直在想,你会如何出现在我面前。但眼前确实让我意外,可见齐王有勇且有谋。只是不知道,你一个人,如何救得了我。”
风子衿浅笑:“库玛不想知道,你妹妹蕾王,答应了我什么条件?”
“不问可知。”夭夭说:“能让南都齐王,江南凌氏都动心的,除了江山万里,还能有什么。不过,几十年前,你们已经试过,没有成功。今时今日,自认为有这个机会。”
风子衿说:“这就无需库玛操心,我已安排妥当,只等库玛脱困,共谋大事。我知你中了擒龙刺,修为受限。我还是先把擒龙刺解开,再找时机救你出去。”
“我身上擒龙刺,乃是应天理所施。”夭夭说:“徐骄本就怀疑南都与应天理的关系,你若现在帮我解开,无疑是让他印证自己的想法。”
风子衿奇道:“他怎会有如此想法?”
“他比你想的聪明,也比你想的阴险。”夭夭说:“别忘了,他老师是长梧真人,明君师弟。百年前的那些事,对他来讲,并不算遥远。”
风子衿沉吟道:“如此说,我今晚算是白来了。”
“不白来,至少我能确定你是来救我的。而且还有应天理那样的高手相助。那么齐王,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计划了吧。”
风子衿一笑:“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