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柳下惠闻言，脸上的那抹随意慵懒顷刻间冻结，如同春水遇寒，瞬间化作万载玄冰。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威压自他佝偻的躯体中弥漫开来，不再是之前那般玩世不恭，而是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凛冽与威严。萧若拙只觉得周身空间猛地一凝，一股无可抗拒的恐怖吸力自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深渊，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
下一瞬，柳下惠的身影如同鬼魅，原地留下淡淡的残影，真身已无声无息地迫近萧若拙面前。那速度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仿佛直接跨越了空间的距离。一只枯瘦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已然探出，轻而易举地扼住了萧若拙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悬于半空。
“说！是谁告诉你的！”柳下惠的声音冰冷刺骨，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锁定萧若拙的双眸。那目光中蕴含着滔天的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仿佛萧若拙触及了一个足以引动毁灭的禁忌秘密。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怒火而凝固，塔内原本流转的淡淡灵气也变得滞涩起来。他五指微微收紧，萧若拙顿感呼吸艰难，颈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硬生生拧断。
萧若拙虽被扼住要害提在半空，脸色因缺氧而微微泛红，眼中却并无多少慌乱之色。他艰难地调整着呼吸，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嘴角还勉强维持着一丝镇定的弧度。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因气管受压而有些嘶哑，却字句清晰：“前辈…切勿动怒…晚辈…并非从他人处得知…不过是在…这一层的角落…看到了这本…..名为《千变万化》的…秘籍而已…”
柳下惠死死盯着萧若拙的眼睛，似乎要从中判断真伪。片刻之后，他眼中的冰霜稍稍褪去，那恐怖的威压如潮水般收敛。他冷哼一声，手臂一松，萧若拙顿时跌落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多谢前辈…手下留情。”萧若拙喘着气，缓缓站直身体。
柳下惠背对着他，修长的背影显得有几分落寞和苍凉。他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追悔。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些许平静，但眼神深处那抹沉重却挥之不去。
“小兄弟，刚才…在下失态了，多有得罪。”柳下惠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这《千变万化》…乃是我百变门至高无上的秘传宝典，其威力玄妙，近乎逆天改命，足以引动天妒。正因如此，门规森严，世代只传门主及其钦定继承人，绝不容外人窥伺半分。当年…我百变门遭逢大难，强敌突袭，山门崩毁…藏有门中所有核心功法的‘天宝阁’，在最后关头启动了自毁禁制，烈焰滔天，万卷成灰…在下本以为，这本《千变万化》早已随之湮灭于世间，彻底成为了传说…没想到，竟会在此地见到与之相关的痕迹…你可知，这消息若流传出去，足以在修真界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从他的口中，萧若拙大致了解了当年的惨剧。彼时，柳下惠作为内定的下一任门主，奉师命外出寻找一种罕见的炼器材料，因而侥幸逃过一劫。待他归来时，昔日鼎盛繁荣的百变门已化作一片焦土断壁，门人弟子尽数罹难，无一幸免。数百年的光阴流逝，那份刻骨铭心的痛楚与仇恨，似乎依旧沉淀在他看似玩世不恭的外表之下。
塔内一时间陷入沉默，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细微风声，以及丹炉内残余火焰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尘封的气息。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萧若拙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拱手道：“前辈，往事已矣，徒悲无益。不知对于晚辈之前的提议，您考虑得如何？”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显然并未因刚才的生死一线而退缩。
柳下惠闻言，没有立即回答。他再次踱起步来，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缓缓转动，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芒。他来回走了七八趟，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无形的棋局上，权衡着利弊得失。
终于，他停下脚步，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些许油滑，却多了一份郑重：“《千变万化》…我可以教你。”
萧若拙眼中刚闪过一抹喜色，柳下惠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色一僵。
“但是，代价不是一枚截劫丹。”柳下惠伸出九根手指，在萧若拙面前晃了晃，“我要九枚。小兄弟，你既然知道《千变万化》，也该明白它的价值。而且，你我皆是修真之人，当知修真之路逆天而行，共要经历九重天劫考验，方能窥得大道之巅。这截劫丹，一枚挡一劫，在下要九枚，不过是为求个圆满保障罢了。”
“九枚？！”萧若拙即使再有定力，此刻情绪也险些失控，声音陡然拔高，“前辈！您莫非是把截劫丹当作糖豆了不成？此丹乃夺天地造化之功，逆天改命之宝！且不说其炼制何其艰难，失败率极高，单是炼制所需的天材地宝，哪一样不是举世罕见、可遇不可求之物？圣心果需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生长于极寒绝险之地；参精皇更是成了气候的天地灵根，遁地无形，捉之不易；还有那蛟龙角，需斩杀妖王级别的蛟龙方能取得…这些主材，寻得一样已是邀天之幸，更何况凑齐九份？晚辈纵有通天之能，也不敢夸此海口！前辈若如此没有诚意，那此事便作罢，晚辈不再纠缠！”
说罢，萧若拙面露愠色，转身作势欲走，步伐坚决。他心中确实恼怒，这柳下惠开口便是九枚，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毫无交易的诚意。
见萧若拙动了真怒，并非虚张声势，柳下惠眼中闪过一丝急色。他身影一晃，再次拦在萧若拙面前，脸上那副庄重严肃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又换上了那副市侩圆滑的嘴脸，搓着手笑道：“哎哎哎，小兄弟，留步留步！价钱嘛，好商量，好商量！凡事都可以谈不是？你看这样如何？九枚若是太多，那你便给在下炼制六枚！六枚总可以了吧？六六大顺，图个吉利嘛！”他一副“我已经吃了大亏”的表情看着萧若拙。
萧若拙停下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伸出两根手指，眼神锐利如鹰隼，斩钉截铁地说道：“最多两枚！多一枚都没有！前辈，晚辈知晓功法珍贵，但截劫丹亦非凡物。两枚，已是晚辈倾尽所能之极限。若前辈仍觉不足，那晚辈宁可放弃这机缘，也不敢应承这根本无法完成之约。”
柳下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他装作一副割肉般痛苦的模样，捶胸顿足道：“两枚？这…这未免也太…小兄弟，你再加点，五枚！五枚怎么样？在下再退一步，这可是底线了！”他伸出五根手指，眼巴巴地看着萧若拙。
萧若拙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稳稳地举着两根手指，重复道：“两枚。”
“唉！”柳下惠重重一叹，背过身去，肩膀耷拉着，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声音变得意兴阑珊，“小兄弟，你…你这杀价也太狠了…罢了罢了，三枚！三枚！这是在下最后的底线了！若是三枚都不行，那…那这交易就算了，在下宁愿让这《千变万化》继续蒙尘，也不能再低了！”说完，他不再阻拦，只是背对着萧若拙，仰头望着塔顶，一副“你爱走就走”的架势。
萧若拙目光微闪，心中飞速盘算。他从柳下惠的语气和姿态中判断，三枚大概真的已经是对方的心理底线。自己若再坚持两枚，恐怕这老滑头真会宁愿放弃交易。毕竟，《千变万化》对他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当即，萧若拙脸上露出极度挣扎、犹豫、最终被迫妥协的神情，长长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十分不情愿的语气开口道：“唉！好吧！谁让晚辈对百变门的无上功法痴迷心窍呢？三枚便三枚！但愿晚辈能有幸凑齐材料…前辈，我们一言为定！”
柳下惠闻言，以与他年龄体态完全不符的速度猛地转过身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灿烂得如同菊花绽放般的笑容，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沮丧和无奈。他快步走到萧若拙面前，亲热地拍着萧若拙的肩膀，哈哈笑道：“哈哈哈！这就对了嘛！爽快！小兄弟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放心，放心！等你真正学会了《千变万化》，你就会知道今日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到那时，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遭天妒、鬼神惊的无上禁术！足以让你纵横捭阖，睥睨天下！”
萧若拙揉了揉被拍得发麻的肩膀，试探性地问道：“晚辈曾听闻，此术炼成之日，似乎会有异常天象，甚至引动天劫降临？”
“听说？”柳下惠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打了个哈哈，眼神有些飘忽，“呃…这个嘛…确实是有所传闻，有所传闻…哈哈…”
萧若拙顿时狐疑地眯起了眼睛，紧紧盯着柳下惠：“前辈，您此话何意？莫非…您自己也未曾修炼过这《千变万化》？”
被萧若拙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盯着，柳下惠老脸一红，尴尬地抬手挠了挠他那稀疏的头发，干笑道：“咳咳…这个…小兄弟果然明察秋毫。实不相瞒，这《千变万化》玄奥无比，修炼门槛极高。需得将本门另一镇派绝学《身魂百变》修炼至大成之境，方能勉强达到修炼《千变万化》的基础要求。在下当年…唉，遭逢大变，心绪难平，后来又东躲西藏，颠沛流离，一直未能静下心来将《身魂百变》修至圆满，故而…故而确实还未曾开始修炼这《千变万化》。”
看到萧若拙脸色渐沉，柳下惠急忙补充道：“不过小兄弟你放心！在下的《身魂百变》早已臻至炉火纯青之境，距离大成仅一线之隔！待你学会《身魂百变》，在下必定早已参透《千变万化》的奥秘！届时再倾囊相授，绝无保留！嘿嘿，你这笔买卖可不亏，相当于买一送一，学一送一啊！”
萧若拙闻言，一阵无语，只觉得额头仿佛有黑线垂下。他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中对这老家伙的无耻又有了新的认识。但事已至此，功法对方肯定是有真货的，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前辈，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萧若拙最终只能憋出这么一句。
柳下惠嘿嘿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既然交易已定，两人也不再过多废话。当下最重要之事，便是炼丹。
柳下惠自然是选择炼制相对简单、成丹率较高的筑基丹。他手法娴熟，控火精妙，显然在丹道一途也有着不俗的造诣。只见他袖袍挥动间，一株株灵草被投入一座小巧的赤铜丹炉中，炉火在他精准的控制下时而汹涌，时而温顺。
而萧若拙则面色凝重。他先是取出那尊得自塔内的紫金盘龙炉鼎，郑重地置于身前。然后从自己的储物戒指中，极为小心地取出一样样散发着惊人能量波动的天材地宝：圣心果如冰雕玉琢，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寒意与清香；参精皇宛若一个袖珍的婴孩，眉眼依稀可见，灵性十足；蛟龙角乌黑锃亮，缠绕着细微的电弧，隐有龙威弥漫…每取出一件，都让一旁的柳下惠眼角抽搐，口水暗咽，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萧若拙屏息凝神，双手掐动法诀，开始预热丹炉。他的额头很快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炼制截劫丹对他的心神和灵力消耗都是巨大的。
数个时辰后（塔内时间），柳下惠轻松地一拍丹炉，一枚枚圆润如玉、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筑基丹便飞入他手中。他把玩着丹药，志得意满。瞥了一眼旁边紫金炉鼎旁，早已汗如雨下、脸色苍白、全身心投入炼丹的萧若拙，柳下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心中暗道：“小兄弟，能否成丹，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加油吧。”
随即，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淡淡的青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第四层，直奔上方而去。
… …
画面一转，柳下惠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青塔的第五层。
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与下面几层的古朴、布满尘埃、或是堆满杂物不同，这第五层竟给人一种…空灵寂寥之感。放眼望去，整个楼层空空荡荡，唯有地面铺陈着光滑如镜、却冰冷彻骨的不知名青黑色石板，四周的墙壁也非砖石，而是一种类似水晶般剔透的材质，使得外界的光线可以朦胧地透入。整个空间显得无比开阔，却也无比寂寥，只能用“空空如也”四个字来形容。
当然，并非完全空无一人。在距离楼梯口不远的地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盘膝而坐，周身气息沉静，正是先一步上来的慕容婉。
感受到有人上来，慕容婉缓缓睁开美眸，清澈的目光落在柳下惠身上。她站起身，微微一礼，声音清冷如泉：“前辈在第四层耽搁了半日时光，想必是已然炼制出了心仪的丹药了吧？”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半日？”柳下惠闻言，脸上顿时露出错愕之色，下意识地反驳道，“怎么可能！在下在第四层最多只待了数刻钟！慕容姑娘，你这时间怕是记错了吧？”他并非怀疑慕容婉故意夸大，经过之前的接触，他深知此女性情清冷稳重，绝非信口开河之辈。
慕容婉轻轻摇头，语气肯定：“晚辈在此打坐调息，虽无法精确计算时辰，但体感绝不止数刻，至少半日已过。”
柳下惠眉头紧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绝非感知错误，自己在第四层的时间绝对不长。那么问题出在哪里？是慕容婉的感觉错了，还是…
他目光扫过这空荡诡异的第五层，最终落在了四周那水晶般的墙壁和外界的景象上。他快步走到一面墙壁前，向外望去。塔外依旧是那片秘境天地，远处山峦起伏，近处有几株极为醒目、通体如火焰般燃烧的“火烈红杉”树。
“前辈也发现了？”慕容婉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此地的诡异之处。”
柳下惠没有回答，只是眯着眼，仔细地观察着外界。起初并未觉得异常，但很快，他敏锐的洞察力便捕捉到了不协调的一幕——那窗外一株火烈红杉树上，正有一片针状的窄长树叶，缓缓脱离枝头，向下飘落。
然而，那片叶子的下落速度…慢得令人窒息！
它就那样轻飘飘地、以一种近乎凝固的姿态，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向下坠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下方托着，又像是整个世界都被放慢了无数倍。那不是静止，却比静止更令人感到诡异莫名。
柳下惠瞳孔骤然收缩，一个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慕容姑娘，快来！”他猛地出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慕容婉依言走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很快注意到了那慢得不可思议的落叶。她初时秀眉微蹙，随即美眸渐渐睁大，清冷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明显的惊愕之色。
“那落叶…怎么会…”慕容婉檀口微张，难以置信，“火烈红杉树叶虽轻，却也绝无下落如此缓慢之理！这…难道…”她亦是心思玲珑剔透之人，瞬间联想到了一个存在于古老典籍传说中、却鲜有人亲见的可能。
“没错！”柳下惠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而肯定，眼中闪烁着震惊与了然交织的光芒，“是时间！这青塔第五层的时间流速，与塔外的秘境不同！根据你方才所言，我在此感觉过了数刻，你却认为已过半日…如此算来，此地的时间流速，至少是外界的十倍以上！外界一日，此地恐怕已过十余日！”
“十倍流速？！”慕容婉闻言，即便以她清冷的性子，也不由得失声惊呼，纤手掩唇，“天啊！如果秘境开启之日就来到这里，那在秘境中岂不是可以修炼三百年？”